二百二十七 悼亡者
收攏潰兵來到並圓城城門與蠻人交手並最後合上城門的柳子義跟身旁同是累得和牛喘一般的軍士得意地笑了,他們沒有伍和鏢局人馬那樣的身手,便只能在側呼應罷了,饒是如此他們中也有不少人被蠻人流矢所中。
「真他娘的累。」雖有城上機括助力,要在成堆的屍首中將城門閉合仍是免不了要用人力推動,這也便是柳子義與身邊人都筋疲力竭的緣由,要在伍和鏢局眾人退入城中后再將城門閉合如初讓他們每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氣力。
「也不知魏兄弟怎麼樣了。」柳子義四顧未曾望見魏長磐身影,奈何實在累得緊,想著等些時候再去尋也罷。
躋身武道四層樓但氣力衰竭的魏長磐並未加入伍和鏢局眾鏢師的隊伍,加之礙於胳膊大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他只得尋覓了一處宅院的僻靜柴房內先將先前草草處置了事的傷口處置停當撒上十灰散再撿塊乾淨布裹好,緊接著便開始試圖穩固體內那肆意遊走的武夫氣機。
若是身處江湖門派之內前途無量的親傳弟子,此時早已尋了一處靜室,師門長輩在側護法,門內收藏用於穩固體魄氣機的靈丹妙藥俱都摸出來擺成一排以供施用。畢竟體內橫生出氣機的武夫,與江湖上一抓一大把不過是粗糙錘鍊了體魄戰力又參差不齊的前三層樓武夫相較,前者在哪門哪派都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在些三四流門派中說不得還能坐上一派之主的高位。
原想要回伍和鏢局再做打算的魏長磐行至半道便只得摒棄了這念頭,武道前三層樓登樓出了岔子九成九不過是有損武道前途與體魄堅實程度,撐破天不過是在打熬筋骨時弄出手腳斷折的傷勢。然則武夫氣機所牽扯十二條經脈與數百竅穴無一不是需得慎之又慎對待,破境登樓以後當務之急便是先得引導氣機于丹田處運行一個小周天,此後氣機方才能逐漸運轉自如不必刻意理會,亦能有疏散經脈竅穴中積垢的效用。
魏長磐一夫當一關雖說有佔據天大地利的緣由,可與台岌格部奴隸相戰並阻敵於城下確是事實。於武道登樓后又廝殺良久直至宋彥超來後方才後撤調息,其間魏長磐體內氣機已經紊亂到站立不定的程度。
此時應當有師門長輩在魏長磐身側輕聲循循善誘引導他體內氣機流轉,可他此刻所能憑籍的不過是過去所聞關於武道四層樓破境時所需留心的零散口訣,那時在江州棲山縣時張五與錢二爺對他躋身武道四層樓的日子判斷少說也得等到而立之年。
以張五那等老辣眼光看待魏長磐資質其實絕無有大差錯,但於青山鎮上按部就班提升武道境界與逼不得已行走江湖歷經幾番生死搏殺是兩碼事,江湖門派中能放日後門主如此的門派能有幾多?假若出了什麼差池一門興衰指不定都要受此牽連。
沒有多少門派敢於將興亡賭在這之上,張家槍同樣沒有這樣的的膽魄,於江州江湖兩大門派博弈中站錯了隊伍才指示棲山縣張家一門遭受滅頂之災,魏長磐亦也因此流落在外經受了諸多諸多歷練,不然莫說是眼下涉足四層樓境界,說不得還在三層樓門檻上徘徊。
那股並不馴順的氣機在魏長磐經脈竅穴肆意遊走,默念幾句清心靜意的口訣試圖引導氣機先下沉丹田處無果后又嘗試用心神牽引氣機遊走,誰曾想那股氣機方才被牽引走了半條經脈不到便又是脫韁野馬一般於體內遊走。
倘若再任由其在魏長磐體內橫衝直撞,對經脈竅穴大有傷損不說,輕則武道前途全廢重則有性命之危。十二條經脈數百竅穴,便是這世間手段最高明的良醫也只需明了其中小半效用便能有妙手回春之能。
百般嘗試無果后就當魏長磐心力交瘁預備任由這股氣機遊走時,後者反倒逐漸安分下來沉入丹田。他大喜之餘忙小心翼翼牽引氣機自下丹田起經會陰,沿脊椎督脈通尾閭、夾脊和玉枕三關,至頭頂泥丸,再由兩耳頰分道而下,會至舌尖,最後與任脈接,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
小周天一詞本源於道門內家丹修鍊法門,練至大成即為道門中所謂「人身即小天地」,與武道修行體魄氣機二者道理不謀而合,故而不知由多少武道開路先輩幾經摸索,終探出條氣機運行法門來,而後又在天下江湖門派歷朝歷代集大成者手中衍生出各門各派獨有之法。
一番調息后他起身,不當心扯著了那條受傷胳膊,一時間疼得額上冒出豆大汗珠來,嘴裡苦笑道,「誰說受傷多了就不怕疼了來著.……」
先前在城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時候魏長磐還未覺得這處傷勢厲害,這會兒坐定起身時才覺著要命。在那處小遊園時他為脫身用一條光胳膊硬接下了那台岌格部武夫的一刀,雖說未曾吃上全力,但用血肉之軀硬接武夫兵刃讓魏長磐事後想起依舊心有餘悸。
對於那戶雇他當護院的富戶他心中只有歉疚,但凡他只要走在那戶人家男主人前面抵擋一陣.……
他蹣跚著想要回那處小遊園看看,卻聽得有人在喚他名字,便從院門出去正巧撞見四處尋他的柳子義。
「躲哪兒去了,教我好找。」一拳打在魏長磐那條完好胳膊上,柳子義大聲埋怨道,「當了並圓城的英雄,怎麼就躲著去不見人?」
「登了一層樓,體內那股子氣機差點兒沒把命要了,才調息出來就給你撞見。」魏長磐與柳子義是生死的交情,故而武道破境登樓這等秘事也都坦誠相告,「沒得人護法又受了傷,那股子氣機亂走,差點弄得以為自個兒要命喪於此。」
「你都生出武夫氣機來了?」柳子義聽罷不信,「你這十六七的年歲,武道四層樓?」
他知道被伍和鏢局和晉州將軍都看中的人絕不會是庸碌之輩,北行草原途中魏長磐的身手他們這些晉州遊俠兒也有目共睹,可不論如何十六歲的四層樓武夫.……也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多少武夫終其一生都未曾涉足的武道四層樓,你個平日里總說自己資質平平的傢伙悄沒聲的廝殺兩場就能破境登樓?
「若不是在與那些奴隸武士對敵時那幾處雷打不動的竅穴倏地都開大開了,不然此刻我早也交代在了城下。」魏長磐苦笑著回他的話,「方才調息時還紊亂得不成樣子,怎麼著你默念口訣寧靜心神也奈何不得,這會兒反倒是自己安定下來。」
柳子義嘖嘖稱奇,好傢夥說他福大命大吧好些次差那麼分毫一條性命就給交代了,說他氣運糟糕把非但躋身武道四層樓不說,連自身氣機不必去管都能平復下來。
「並圓城此番能守下,魏兄功勞不小。」
二人拐出那條巷後面面向的便是出入並圓城的那條大道,成隊的軍士們口戴白布面罩去抬城門內堆成小山的屍首,草原人的便疊在一處,晉州州軍軍士屍首則妥善抬出後排列於地面蓋上白布,等著來人辨識身份后在逐一火化,由家人來認領骨灰罈子回去。
有軍士擔來成捆的柴草鋪開后澆上火油,雖說現在快要到晉州當年最冷的時節,但屍首早處置一日是一日,一來是防止城內疫病橫行污染水源,二來如此多的屍首給人觀感實在不佳。
大堯還沒有悲憫到打算讓方才還在一處死戰的仇敵入土為安,台岌格部奴隸武士和騎卒的屍首堆疊的一處后便點起柴草火油來焚燒,遺落下來的馬匹並不算多且大都在並圓城外,可沒人能篤定城外是否還有不甘退去的蠻人伏兵,城內被差派收斂屍首的兵卒也便不敢出城。
「那些被我帶回來的人有的被箭射死了,有的被蠻子的馬踏死,有的過馬一刀肚腸流了一地。」柳子義望著那些一具一具被幾尺白布從頭蓋到腳的屍首,忽的說出這樣的言語,「要是讓他們就那麼逃了,雖說免不了要受軍法處置,可大概還是有機會能活下來。」
那些被他收攏來的潰兵丟盔棄甲逃竄時那麼狼狽,可跟著他一起掉轉方向向並圓城北回去的時候又那麼像英雄。
有軍士舉著火把捏著鼻子向那蠻人的屍首堆走去,幾隻骨瘦的梟鳥於其上盤旋戀戀不願離去,然而當火焰衝天而起的時候,這些畏懼光熱的食腐鳥還是怪叫著飛向城外,那裡有更多被這些人棄之不顧的新鮮血食。
燃燒屍體的味道奇醜無比,讓所有的人都不及不得焚燒的是蠻人還是自己人,都忍不住要作嘔。但沒有人敢於做出什麼動作,因為宋之問石像似的站在離火堆極近的地方,凝視逐漸焦黑化為灰燼的屍首。惡臭和極熱對他而言似乎並不存在,他面色木然地矗立在那裡,沒有說話,默默為這些往生者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