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二 鎮三山(五)
「蘑菇,你哪兒路?什麼價?」
「掛子行並肩字,黑皮手裡出落的水碼空子。」
「門坎兒?」
「蹲竿兒的師傅,無門無派。」 ……
「又是個被鷹抓孫坑害的山下兄弟,官逼民反,與其在山下過得那般窩囊,不如到山上來大塊肉大碗酒過快活日子。」
瘦猴兒樣漢子提了口銹跡斑斑砍刀,一手有意無意搭在這個有些木訥的年輕人肩頭,手上感到後者筋肉驟然緊繃又緩緩鬆弛,倒是武人被近身時的本能反應,常人作偽不出。
近些天來投的山下人不少,瘦猴兒樣漢子身為大王欽點來巡山的小頭目,自然是有些獨到本事,山下來人是身世清白的好人還是居心叵測的鷹抓孫,不論掩飾再深都能被他嗅出本來味道,揪出意欲混入山上的探子七八人後他也便順理成章坐到了這小頭目的位置。
樹大招風,瘦猴兒養漢子所在山頭在宿州被官府視為心腹大患已很有些時日,不然那些個都是老練捕快喬裝打扮而成的探子為何處心積慮想要混上山來。眼前這木訥年輕人雖說乍一瞧底子還算乾淨,幾次試探也都沒露出甚麼馬腳,可有身手又來歷不明的人,要想放心接納上山也不甚容易。
「既然有些身手,那為何沒帶投名狀上山?」
眼前木訥青年身上既無血腥,隨身也僅有柄帶鞘長刀,瞧這模樣也不像是能拿出大筆供奉銀子的角色,難不成還真是個來投山還摸不清規矩的雛兒?瘦猴兒樣漢子雖說臉面上未曾顯露什麼,卻還是有些腹誹這年輕人的不懂規矩。
山上不養沒本事的閑人,這也便是許多帶著僥倖希冀能到山上來混碗飽飯的老弱病殘被打發去的緣由。
除此之外,便是這些不懂投山規矩的,他們這兒不是施粥的棚,也不是能請進大菩薩的廟宇,若是兜里還算寬裕的,幾十兩孝敬銀子掏出來倒也能勉強過關,若是囊中羞澀有有些武藝在身的,就去山下殺一人,割了那廝首級來投,喚作投名狀。
這投名狀算是來投山人自絕退路的表示,如此山上弟兄才敢放心接納其入山,瘦猴兒樣漢子所在的這座山頭弟兄十之八九上山時都拿了投名狀,尋常百姓人家哪個不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寇,若在山下能有口飯食聊以果腹,哪個會犯這殺頭的大罪。
「小弟臨上山前在附近小路勾留三日有餘,過往客人都是成群結隊十餘人來去,沒見到能有落單下手的機會。」這木訥青年聽得瘦猴兒樣漢子言語間似有不滿之意,趕忙連聲辯說道,「三日,再給小弟三日光陰,到時就算有整隊客商……」
瘦猴兒樣漢子心中倒也瞭然,近些年月多少人落單過路人都被莫名其妙當做投名狀摘掉腦袋,再加上他們這夥人馬在宿州境內愈發凶名赫赫,要是這木訥青年真拿投名狀上山那倒說不準還真會讓他疑心不小。
木訥青年見眼前瘦猴兒樣漢子始終沒有放鬆口風的意思,這才滿臉肉痛哆哆嗦嗦從懷中摸出個硬邦邦布包來,後者掂掂那布包分量,這才擠出些吝嗇的笑意:「孝敬大王雖說少了些,可有咱替你在大王面前美言幾句,你又是有武藝在身的,想來到時留在山上也不是什麼難事。」
見眼前這獃子面露僥倖之色大鬆口氣,瘦猴兒樣漢子不由暗笑這雛兒太過不諳人情世故,是習武之人又如何,空有些拳腳氣力而已,他去大王面前說幾句好話哪裡用得著銀子,更何況那位頭陀大王分明對金玉珠寶不屑一顧,擄掠來的財物也都散給了一眾嘍啰,幾兩散碎銀子對山上那些大頭目而言不足掛齒,可對他這等大嘍啰小頭目而言,可算是不小的橫財呦。
「咱們大王所佔下的三座山頭據說是宿州有數的風水寶地,早年一直被一群牛鼻子老道佔據經營,倒也沒做過甚麼惡事,咱們大王也就給他們一條生路,放人下山,你瞧那幾座最大的屋子,說是供奉著牛鼻子老道的祖師爺,說是能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的神仙,可被咱們大王打成一地碎磚爛瓦時也沒見有神仙敢下凡來計較計較……」
魏長磐聽得驟然打開話匣子的瘦猴兒樣漢子便領路邊唾沫橫飛與他啰嗦著這山上事故,心裡不由有些好笑這漢子才端出頭目架子沒一會兒就破了功,好在不是什麼難相處的人,與其熟稔些對他在山上潛伏也有些好處。
他而今所在這座小垚山看來正是那武二郎所在山頭,看來柳下郡曹氏送來的消息並沒有錯,當初這柳下郡曹氏受了那等奇恥大辱,眼下自該是不遺餘力襄助魏長磐一行將小垚山等三山賊寇一網打盡。
小垚山高三百餘丈,佔地萬畝,山下三面環碧水,山上青靄入看無,更兼有翠林如海,山川相繆,鬱郁蒼蒼。早年於小垚山開山立派的道人於後山又偶得一處水質極佳的甘冽泉眼,泉眼四下有嶙峋怪石數百,多似飛禽走獸,惟妙惟肖。
然小垚山景緻依舊,那供奉著道門祖師爺的大殿所在卻成了群盜盤踞之地,玲瓏雕檐殘缺不全,畫棟飛雲儘是污漬。供奉香火的青銅雲鼎被山上大字不識的嘍啰們掏出百年香灰積澱洗凈,充當烹煮豬羊的炊具。
「大王平日里就在那殿內住著,雖說平日里少見人影兒,可每逢有官兵來犯,只消大王帶些人馬衝殺一陣,那些個吃官餉的就得逃下山去。」瘦猴兒樣漢子提起武二郎時儼然如懷春少女般仰慕至極,「上次柳下郡幾縣都頭合力,也不是咱們大王對手,走了幾十合腦袋就給弟兄們當了夜壺,這還算是有些膽識,你是沒見著有幾個差人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討饒的場面……」
「那些差人.……」
「還不是剜出心肝兒來給山上幾位做了下酒菜,難不成真放回到山下去繼續糟踐人?」瘦猴兒樣漢子扣著鼻屎翻了個白眼,「你小子往後要是運氣好些,那曾害過你的鷹抓孫生死還不是任由你拿捏。」
三面峭壁環水的小垚山上山下山都唯有北面一條山路可行,最窄處不過堪堪可供兩人並肩而行,在與瘦猴兒樣漢子行走還不到半個時辰,魏長磐沿途所見明暗眼線哨卡就不下七八處,縱是只雀兒飛過也逃不過他們的眼。
最棘手的還不是這些明暗皆有的眼線哨卡,當魏長磐望見陡峭山道迴轉處堆垛的擂木滾石不禁瞳孔微縮,雖說與大堯軍備中的器械多少有些出入,可他毫不懷疑那些重逾百石的擂木和滾石能將他砸成一堆分辨不出面目的模糊血肉。
「這些都是咱們山上師爺抵禦官兵大軍來剿搗鼓出的物事,咱上山不久時見使過一次,這些個木頭石塊在極險要的地方砸落下去,沾上點不死也脫層皮。」許是收受了魏長磐那幾兩碎銀子,對這木訥年輕人觀感頗佳的瘦猴兒樣漢子幾乎是知無不言,不多時便讓魏長磐將小垚山上守備情形摸得七七八八,「不是咱們說大話,官兵不來個小千人,連到這兒都是痴心妄想……」
「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整日把山上守備掛在嘴邊,什麼時候被官府探子聽了去也不曉得。」懶懶散散的男聲從瘦猴兒樣漢子身後傳來,「趙猴兒,要不是你這張破嘴,早就在山上領著二三十人,哪裡至於還做那守山門眼巴巴瞅著那幾兩散碎銀子事。」
這男聲魏長磐似是在哪兒聽過的,只是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地。
「江師爺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女兒還緊著這幾兩散碎銀子下山抓藥。」方才還在魏長磐面前胡侃侃的瘦猴兒樣漢子哭喪著臉哀哀乞求道,「您也知道,小的女兒每月光是按那方子抓藥就得花去幾十兩銀子,近來又沒肥壯的行貨.……」
「幾兩散碎銀子而已,我和大王哪裡會在意,哪次下山去借來的銀錢不都分給你們這些弟兄?真有什麼難處,與山上弟兄言語一聲,還真能湊不出銀子來?」江姓師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神色,語氣卻和緩下來,「過兩天等劫了銀子來,先給你女兒把葯抓了,以後管好自己的嘴。」
「是新上山的弟兄?」
「又是個被鷹抓孫害了的,說是有些拳腳武藝在身,小的那兩手粗淺拳腳上不得檯面,恐怕還得勞師爺大架。」瘦猴兒樣漢子見江姓師爺似乎無意再對他多嘴多舌一事計較,言語間不由多了幾分諂媚,「聽說當初師爺來咱們小垚山前可是走過幾千里江湖路的,連大王都誇師爺見多識廣,今兒個小弟也能開開眼。「
「趙猴兒,再多嘴你自個兒湊你女兒的葯錢?」
喚作趙猴兒的瘦猴兒樣漢子趕忙閉嘴。
「在下江北坡。」江姓師爺轉過頭來,振衣抱拳,望向魏長磐微笑道,「許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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