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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三 鎮三山 (十六)

  那小廝三百二十三鎮三山羊皮裹稻草的筏子是宿州東南傍水山民渡河的好器具,可在這片暗流涌動的險灘使用每次都得冒不小風險。若是尋常百姓不甚落水,十有八九要被激流沖至水中嶙峋礁石上碰得一命嗚呼,晉州武官出身的蘇祁連雖說武道境界不低,可畢竟水性平常,加之對羊皮筏子駕馭生疏,一個稍大些的浪頭拍過來便有些身形不穩,好在武夫體魄韌性不俗,不至落水。

  二人目送蘇祁連有驚無險離去后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交談。

  他們都在小垚山上坐著一把交椅,武二郎待他們俱都不薄,可他們要謀划的卻是如何將其置之死地。

  「你剛剛說的武二郎戰力.……當真有那般可怖?」對葉辰涼方才言語將信將疑的魏長磐率先開口:「兩個百人隊都對付不了.……」

  「兩個百人隊圍殺一人,聽著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對不對?魏小俠想簡單了,若真是如此,大堯朝廷官府哪裡會豢養京城粘桿處刺客又那許多的武夫收編軍伍化為己用?」

  魏長磐過去也從師公張五和師父錢才口中聽過相似言論,葉辰涼此時既然願意再開口解釋一二,那是再好不過。

  烏黑罩巾裹頭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對眼珠子的葉辰涼扯下遮面黑布,一本正經解釋道:「軍伍圍殺咱們這些江湖武人,說難聽些就是蟻多咬死象,當然實際遠不如嘴上說是的這般容易,弓弩與配置箭矢多寡,甲胄兵器配合,臨陣配置變陣,乃至士卒軍心,對坐鎮指揮者而言都容不得有半點閃失,不然輕則圍剿不成縱其逃竄,重則士卒四散而逃,坐鎮指揮者被人摘掉頭顱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被武二郎親手斃殺的那縣尉頭顱至今還被前者充作碗盞,昨日飲宴時魏長磐就在三四步外,看得真切,當即便沒了半點胃口。

  殺人是一回事,可看著有人那頭顱當碗盞,是另一回事。

  「二百人的隊伍,若是疏密事宜,不算外圍游射的弓弩手,近身接戰的不過三四十人,圍殺武夫,戰死最多就是這些手持刀盾槍矛近身接戰的士卒,也就是靠這些人的死,鈍刀子割肉一般緩緩耗竭所圍殺武夫的氣機,最後再由蟄伏於普通士卒之中精通暗殺的武人出手一擊致命,百試不爽。」

  葉辰涼正說得興起時見魏長磐眼光狐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訕笑道:「有些嚮往沙場戰陣的女子,就偏愛聽金戈鐵馬黃沙百戰……」

  魏長磐忽然有些想罵人。

  「可兩百人的隊伍,有多少領兵之人能做到如臂指使?更何況許多是連雞鴨都未曾親手殺過的差役和州軍,真見到了血肉橫飛人命如草芥的場面,多少人三條腿都嚇得軟了,哪裡還敢奮勇上前?你信不信,如宿州州軍那般兩個百人隊的士卒,死十幾人就得軍心動搖,死上二三十人就是潰不成軍?」

  當日武二郎率小垚山武人隊伍下山衝殺那縣尉所率軍陣,那些柳下郡內兵卒不過堪堪死傷四十餘人而已,傷筋動骨自然,可戰力並未受太大折損,當頭一棒之下穩住陣腳未嘗沒有再戰之力。然而如猛虎下山衝殺在前,幾個瞬剎間就斃殺數人的那小垚山大王駭破了這些卒子的膽,多是走門路來宿州州軍混吃等死的這些卒子不等武二郎身後小垚山武人隊伍殺到,便俱都四散而逃。

  坐鎮指揮的那縣尉拔劍連斬數人仍是止不住士卒潰逃之勢,更有甚者逃卒之中見縣尉押陣拔劍殺人,方才沒往武二郎身上招呼的刀劍竟要向縣尉砍去。

  自知回天乏術的縣尉無奈,正待調轉馬頭加入逃卒隊伍中時,斃殺兩名拚死攔阻縣尉親隨的武二郎高高躍起,以猛虎撲食之勢落向那縣尉。

  馬背無頭屍首猶端坐,手握長劍前舉欲擋隔。

  小垚山大王手拎頭顱落地,縣尉頭顱神情猶生動。

  「沒有三百精騎和數十死士,就算你們出力讓官府不再追究,我也不會陪你們白白送死。」

  這是葉辰涼第二次強調此事。

  可見這位採花聖手對武二郎的畏懼何其大。

  魏長磐沉吟半晌后開口:「如果沒有你所說的那三百精騎,光靠江湖武夫圍殺武二郎,大概需要多少人手,又是何等境界?」

  「你背後有江湖門派撐腰?那不早說,虛驚一場。」葉辰涼大鬆口氣,旋即皺眉道,「同一門派的武夫,若是配合熟稔又是悍不畏死的,由個把五層樓武夫領銜,三四名四層樓武夫呼應,再有三四十名三層樓了掠陣,對付起武二郎來自然是十拿九穩,可你身後既然有如此勢力的門派支持,何必要和官府沆瀣一氣襲殺武二郎?」

  魏長磐沉默不語,葉辰涼恍然。

  人在江湖,幾人由己。

  「能不能擺出這樣的陣仗是你魏長磐的事,若是能按在下先前所說兩種法子之一圍剿武二郎,屆時多個掠陣的人也無妨,可要真以為小貓小狗三兩隻就能把咱們這位小垚山大王宰了,那就恕不奉陪咯。」

  「對了。」魏長磐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又道,「下山劫殺行商隊伍,必然還有山上人馬相隨……」

  「在小垚山上待了差不多一個半多念頭,誰還不栽培些心腹人手?」葉辰涼不以為意道,「武二郎下山劫殺行商隊伍,帶人不會多,三四十人摻雜十餘人在內,到時定個什麼號令暴起動手,幾個瞬剎就能殺一半的人,另外一半不說悉數斬殺,糾纏小半個時辰總歸不成問題。」

  小垚山魚龍混雜,明面上是以武二郎為尊,可真正心悅誠服死心塌地追隨的,只怕還不足半數,不然也絕不至於被他籠絡起精幹人手二十餘人。

  只不過那些被他以榮華富貴說動,摻入那隊伍中的心腹,都要淪為棄子了。

  可葉辰涼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能否金盆洗手,從此逍遙人間。

  魏長磐隱隱猜到了他的念頭,右手攥緊了拳頭,片刻后卻又緩緩鬆開。

  他心裡也有念頭,而且已然有些壓抑不住。

  那些所謂心腹的人命,當真就如此不值一提么。 ……

  小垚山眾人盤踞之地本是道觀,自然有供以入定修行的靜室,屋徒四壁,內外人不相聞,屋內夏熾冬凜,三伏天似蒸籠,大寒的節氣人置身其中又好似冰窖一般,山上嘍啰沒人樂意待在這不是人住的地方,此處也便荒廢下來,罕有人跡。

  絕大多數小垚山嘍啰都不知道其實這些靜室從未荒廢過,那些被揭穿身份的探子在普通嘍啰看來不知所蹤,就是在山上哪個僻靜處被一刀宰了草草掩埋了事,也沒人樂意為這些官府鷹犬走狗多費芝麻綠豆大的心思。

  「這是伍和鏢局第十一趟被小垚山劫殺的隊伍,想必這會兒你們晉州並圓城鏢局那兒已經焦頭爛額好些時候,光是賠出去的銀子就是筆驚人數目。」用鐵鉗將塊紅炭從銅盆內夾起,武二郎吹了吹那塊炭,登時便有矮焰竄起,「事到如今,有沒有後悔?」

  赤裸上身的武二郎渾身新舊不一的刀傷劍創疤痕縱橫交錯,可比起被腕子粗細鐵鏈綁縛在老虎凳上的那人,竟是小巫見大巫。

  老虎凳上那不見人形的模糊血肉含混不清地嘟囔些不知什麼字句。

  「你說什麼?說大聲點,老子聽不見!」武二郎俯下身子將耳朵湊到那模糊血肉近旁。

  「娘……」

  「說大聲些!老子聽不見!」大吼出聲的武二郎將那通紅炭火停在了那模糊血肉嘴邊,「再說!」

  「去你娘的嘞!」

  竭盡這段功夫積攢下來的所有精氣神才罵出這麼一句的模糊血肉還想一口血痰吐在武二郎面上,卻被後者輕鬆側身避過,而後那被鐵鉗夾著的炭火便按在那模糊血肉的胸膛上,灼燒皮肉的可怖聲響和慘嚎過後,便有股焦臭的肉味在室內瀰漫。

  「你還能罵,還能嚎。」毫不在意那模糊血肉粗重喘息的武二郎自言自語道,「可我哥哥,我再也聽不到他說話了啊。」

  那模糊血肉在這間靜室內已經被武二郎夜以繼日折磨了整整兩天,縱是有武夫體魄傍身也熬不過去,期間數次昏迷垂死,都被武二郎以百年山參熬制的湯藥吊起一口氣來,穩住那口氣后又是武二郎親自動手用刑。

  他早該死了,可他沒死,武二郎不想他死得太早,他不是沒想過咬舌自盡的法子,可滿口牙齒都被撬下,哪裡還咬的動。

  什麼勞什子大堯十大酷刑都挨了個遍,看來這武二郎看來也不是什麼行家裡手。他早年在大堯西南諸州押過幾次鏢,在那瘴鄉惡土的蠻夷之地曾聽過一種叫滴水的刑罰,初聽時嗤之以鼻,不過是把人綁住了往腦袋上滴水而已,不痛不癢,算什麼刑罰。

  有些好奇的他提出去試了試滴水之刑,也就小半刻光景而已,起先沒覺著有什麼不適,到後來心裡愈加煩悶又動彈不得,小半刻挨到最後那點光景時,他竟是感覺有隻大手掀開了他的天靈蓋在頭顱內攪動,令人幾近瘋癲。

  小半刻光景,能抵得上現在整整兩日的折磨了。

  「事到如今,后不後悔?」

  「悔個.……屁,強搶民女……死有餘.……」

  斷斷續續說完這句話后那模糊血肉心頭是極快意的,卻也知曉武二郎聽聞此語后必將勃然大怒,如此也好,說不定怒極之下把握不好輕重,倒能給他個痛快。

  誰知武二郎聽后卻放下鐵鉗,怔怔說道:「是啊,強搶民女,擅殺官兵,打家劫舍,哪個不是罪過,死有餘辜,說得真好。」

  而後他面上青筋條條綻出,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可我哥哥又有什麼過錯?」

  「殺……你哥哥的……不就是你自己?」

  武二郎呆若木雞,喃喃道:「我怎麼會殺我哥哥,哥哥待我那般好.……」

  那人形的模糊血肉耷拉下眼皮,這段時間積蓄下來的精氣神早已消耗殆盡,他有些困了,說不定這一睡,也便不用再遭這罪。

  不許死!不許死!

  像是隔著層厚重紗簾外武二郎的狂吼聲傳來,他心裡暗罵了句聒噪,便昏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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