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八 鎮三山 (二十一)
那小廝三百二十八鎮三山鑽心窩的直拳在魏長磐胸膛上發力,臂長如猿的武二郎以拳上寸勁,一拳便將握刀年輕人蓄勢打斷,並令其向後倒飛二丈有餘。
葉辰涼麵色起先陰晴不定,而後顯露決然之色,以袖中所藏陶塤置於唇邊,而後其聲悠揚而響。
這間屋內的打鬥聲無疑被隔著幾層薄薄板壁的客棧內嘍啰悉數聽見,而當這些嘍啰正待要趕去一探究竟時,卻又聽得喧喧幽幽的哀婉聲響,這些見識淺薄的小垚山嘍啰也不知是什麼動靜,稍一停頓后便又要向那間屋趕去。
而後他們當中那些毫無防備的人,從背後被一刀捅著心肝,或是一刀劃破絞爛肚腸。
這些小垚山嘍啰當中身為武二郎死忠的嘍啰都在幾個瞬剎內死絕了,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朝夕相處的山上弟兄,會忽然不由分說拔刀相向。
葉辰涼心腹的得手比預想之中來得要容易太多,他們以近乎毫髮無損的代價就將這些武二郎死忠盡數抹殺。三當家所允諾的那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可這些本該欣喜若狂的人卻都像是丟了魂兒一般,痴痴怔怔望著地上所趟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首,那些不久前還能發出歡聲笑語的山上弟兄。
他們是不是錯了。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三當家親口許下的榮華富貴就在那兒,咱們現在已經做成了大半!」這些葉辰涼心腹當中領頭的人最先回過神來,大吼道:「這樁買賣做成了!要銀子有銀子,要女人有女人,還傻愣著做什麼!」
領頭人的言語讓這些人都如夢初醒般振作起來,每個人眼中都閃動著饑渴的光,他們昔日敬且懼的大王現即將成為他們後半生榮華富貴最大的那塊墊腳石。他們重新握緊了刀,又重向那間幾位當家人所在大屋衝去。
刀上兄弟的血還溫熱。 ……
如大山壓頂。
這是魏長磐與那位小垚山大王真正捉對廝殺時最直觀的感受,並未拔出腰間戒刀的武二郎僅以雙拳便威勢便將他死死壓制,蓄勢被打斷後他便再沒能遞出完整一刀,如洶湧湍流般連綿不絕的拳勢的重壓讓他只能竭力護住要害。
武二郎的拳未必是魏長磐所見最快的,論起拳勢來卻是絕無僅有的剛猛。
他原以為棲山縣張家的拳已經是極鮮見的沙場武功,然而面前這位小垚山當家的拳似乎殺伐更甚,拳拳都直奔取人性命而去。
若非自身體魄被打熬得極為結實,光是胸口挨的那兩拳便能讓尋常三層樓武夫氣絕當場。饒是如此魏長磐仍覺著換氣時胸口隱隱作痛,約莫是骨頭被打得裂開又傷及了臟腑,好在短時內還不如何有損戰力。
打武二郎說出必殺魏長磐后,這位小垚山大王便再不開口,揮拳間鼓脹虯結的肌肉撐破了衣裳,而後又被撕扯為漫天飛舞的布條。
殺人就殺人,廢那麼多話幹嘛,赤裸上身的武二郎敏銳覺察到了魏長磐格下他上一拳時下盤稍縱即逝的破綻,於是乎便一拳佯攻面門,待後者抬手舉刀擋隔視線受阻,趁勢起腳重重踢在他大腿中段。
那裡不是要害,往往還是人身上筋骨肌肉最強健的所在,若是尋常人,互相挨上這一腳撐破天也不過是塊過些時日便會自己消去的青腫。
可武二郎不是尋常人。
伴隨砰的一聲悶響,握刀年輕人下盤失穩,踉蹌兩步正要重新站定的時候,又是一拳。
正中面門。
被這一拳打得連退數步的魏長磐,腦瓜子內像是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他使勁搖晃腦袋,像是要把腦瓜子里齊鳴的那些個樂器都甩將出來。
他有些奇怪,眼下本該是那位小垚山大王乘勝追擊最好的時機,為何反倒給了他喘息的時機?但凡武二郎方才繼續出拳,至多不過三五合的功夫他就沒了招架之功,再來上幾拳講不得他就得去見閻王。
「葉辰涼,你當真要阻洒家?」那位小垚山大王緊攥雙拳,沉聲道,「放你一命,還在這胡攪蠻纏.……」
找死不成?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手中陶塤墜地碎裂成片,葉辰涼袖中鐵扇出,一振長袖,微笑道:「少年佳節倍多情,老去誰知感慨生。」
「酸,真酸,酸掉大牙。」武二郎嗤之以鼻,「既然決定了要與這小子一同去死,那也休怪洒家不計較往日情面了!」
「大王何時與我們這些人有過情分?所謂情分,不過是大王用來聊以自慰的說辭罷了,歸根結底,還不是當日在河清郡華府內惡向膽邊生,殺了你那痴傻的兄長?旁人信你武二郎是失手錯殺,在下可……」
話音未落便驚覺有拳風撲面而來的葉辰涼側身挪步堪堪避過那一拳,原本自信倚仗身法即便不敵也大有騰挪餘地的這位採花聖手,真正與武二郎對上后才知曉,方才魏長磐苦撐十餘合卻毫無還手之力,是何等不易。
「三當家的,我們來助你一臂之力!」正當葉辰涼處境岌岌可危之際,那些心腹終於趕到近旁,目睹眼前大王與三當家五當家廝殺的情形,卻俱都面面相覷躊躇不前,畢竟葉辰涼向他們允諾榮華富貴的時候,可沒說過要殺大王。
可走到了這一步,手上刀劍沾滿了兄弟的血,再回不去小垚山,哪裡還有畏縮的道理。
領頭的人大吼一聲,也不知是給麾下的人亦或是給自己壯膽,高高躍起舉刀向武二郎縱劈而下,他知曉自己同大王的差距,所以借身形下落之勢來增添兵刃上的力道,即便無法一刀建功,為那些還在瑟縮不前的同夥做個榜樣也是好的。
此人極有自知之明,奈何還是看錯了他與武二郎的距離。
譬如山溪之比於大江,燕雀之比於鴻鵠。
兵刃走到空處,這葉辰涼心腹中的領頭人心知不妙,正待退去時卻頓覺心口一陣發涼,心裡頭有些狐疑,為何自己久久未曾落地時,他低頭望去,胸前突兀生出一截大臂來,把自己盪在了半空。
沒有預想中撕心裂肺的痛,只感覺渾身的氣力都被抽走,視線都要漸漸模糊,更別說抬起握刀的手。這一刻他終於怕了,嘴唇微動,囁喏著像是要向眼前的大王求饒,像是把他放下來,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武二郎並沒有順遂他的心愿,以手作刀割去其頭顱,任由無頭屍身從頹然墜地,從胸口噴涌而出的鮮血到了一人多高。沐浴在這血雨中的小垚山大王在這緩緩扭頭,面無表情望向這些正驚慌失措的,背棄他的小垚山嘍啰,現如今的葉辰涼心腹。
再好的榮華富貴,也得有命去享才是,這些葉辰涼心腹被這血腥場面所震懾,原本便不多的那些膽氣登時被消磨得一乾二淨,乃至於起了討饒的心思,或許大王看在他們在小垚山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能饒他們一命?
此策可行!
按大王的身手,即便他們幾人腳底抹油,也難保不被大王追攆上后摘去項上人頭。至於這夥人當中誰能與大王過兩招.……笑話,方才那廝三層樓的武夫體魄,還不是被大王一拳打殺了?
平日里見風使舵最是熟稔不過的幾人見大王向前邁出一步,趕忙將手中沾血刀劍胡亂丟棄於地面,下跪磕頭痛哭流涕連連求饒一氣呵成。幾人說辭大抵相同,都說是受了葉辰涼這居心叵測的壞種蠱惑威脅,憑他們幾人對大王的忠心耿耿.……
「黃三兒,在小垚山一年零三個月。」
「牛鐵頭,上小垚山足有兩年半。」
「鍾良,你在小垚山上三年多的資歷,算得上老人。」
這位小垚山大王一一將這些跪地叛逆在小垚山上待的時日說出,短則數月長則三年。
「既然都在小垚山上待過這麼多時日,那句上山第一天遞交投名狀時候的誓詞,應該還記得吧?」
納投名狀,結兄弟誼。死生相托,吉兇相救,福禍相依.……
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武二郎自言自語,全然不顧面前跪地求饒幾人肝膽欲裂
。
「早知道耗費那許多心力才籠絡了這麼一群貨色,現在看來真是得不償失。」有了片刻喘息之機的葉辰涼自嘲道,「如何?要是沒有再戰的氣力,趁早跑路也是好的,咱們兩人就算並肩上了也不是這禿驢對手。」
竭力平復體內如海潮般起伏不定氣機的魏長磐拄刀起身,葉辰涼堪稱雪中送炭的出手給了他壓下傷勢和調息的機會。即便如此他離神完氣足仍有相當距離,與全盛時相較,約莫消減了一成戰力,看似無傷大雅,在與武二郎這種與其對敵時半點紕漏都出不得的強手對敵時卻極為致命。
強壓下臟腑痛楚的魏長磐勉強做了個與其說是笑臉倒像是苦瓜的表情:「我們再多撐片刻,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再多撐片刻,這禿驢未必還會給我們逃命的機會。」
「我信他們。」魏長磐搖搖頭,眼神堅毅,「也請你再信我一次。」
葉辰涼看著這個他已經失望過一次人的眼睛,決定再信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