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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五 鎮三山 (三十八)

  那小廝三百四十五鎮三山兩支激射向武二郎面門的箭矢並未建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章谷並不奢望能靠這兩支箭就讓這小垚山大王變成睜眼的瞎子,但這至少能給他一個把手中短刀遞進這賊子心窩的機會,再拖延下去,所有的人都會死在這裡。

  章谷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四層樓武夫,邊關陷陣殺敵無數雖不能拔高多少他有限的天資,但至少就武道體悟而言他絕不會比任何一名同境武人遜色,與其苦心孤詣鑽研武道而不得寸進,那不如想想如何將當下境界戰力提升到頂。

  他極緩慢極艱難地做了一個收刀歸鞘的動作,在蘇祁連替他暫時擋下武二郎拳勢的同時,章谷聽到了一聲沉悶但清晰的鼓響。

  而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像是有人在這間客棧內擂響了戰陣上一人多高的牛皮戰鼓,瞬息間便將他帶到了血流成河殺聲震天的戰場,這無疑打斷了章谷的蓄勢,而他卻只是瞪大眼睛,望向那個緩緩站起身來的年輕人。

  隆隆鼓響是他心臟泵動全身血液的聲音,千錘百鍊的武夫體魄也經受不住血液如大江般洶湧的流動,魏長磐所有毛孔里都滲出了細密的血珠,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流淌而下,襯得這個原本面目乾淨的年輕人儼然猙獰可怖如妖魔。

  為蘇祁連擋下那一拳的年輕武官如斷線風箏般身形下墜,前者咆哮著將短刀刺向武二郎的心窩,即便他不計代價地發力,而短刀的鋒刃卻卡死在第四第五根肋骨的間隙,再推不進一寸。

  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還是未能給武二郎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勢,還想竭力推進短刀的蘇祁連被前者的掃拳打得倒飛而去。

  武二郎抬手要去摘下那柄卡死在他胸肌前的短刀,卻被一個瞬息而至的身形將一拳整柄短刀的刀刃都砸進他胸口。

  好!章谷幾乎要喊出聲來,一尺多長的短刀刀身沒有理由不刺入武二郎的心臟,此刻只需拔刀就能放出他身體里所有的血,這是稍有氣力漢子就能做到的事。

  然而那個瞬息而至的身形並沒有這麼做,他又一拳轟在那柄短刀的刀柄上,沒有刀鐔的短刀甚至連柄都沒入了武二郎胸膛半寸。

  再一拳!再一拳就能打斷他所有生機!章谷不由握緊了手中短刀。

  可那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沒能再遞出拳,在短暫的暈眩后武二郎迅速做出了回應,以一記兇悍的膝撞將他頂退數步,拉開了雙方的距離。

  「原來自詡名門正派的弟子竟也會修習這種上不得檯面的秘術。」

  眼神重歸清明的武二郎低頭瞥了眼那柄幾乎完全沒入胸膛的短刀,卻幾乎未有多少痛楚之色,彷彿那是柄江湖雜耍所用的小玩意兒,若不是小股的鮮血正順著傷口朝下潺潺而流,連晉州的武官們都要以為這小垚山大王不曾有任何傷勢。

  那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沒有回答他的話,戰力驟然暴漲的緣由已經被他那雙赤紅雙目吐露得一乾二淨,他蓄勢待發,像是頭要撲擊的獸。

  這個身為棲山縣張家嫡傳的年輕人不知何時修習了邪魔外道的秘術,只是就拔高戰力的程度來看,至少不會是那些需得生食血肉的下乘功法,就品秩而言興許還要略勝他所修習的秘術半籌。

  武二郎並非那些不知疲倦的鐵鑄機括,如無那秘術傍身,配合默契的晉州邊軍武官至多再用小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耗竭他體內所有殘餘氣機,屆時油盡燈枯的他只有引頸就戮一途可走。

  他對那些散出去充當斥候的小垚山嘍啰不抱有絲毫的指望,這位小垚山大王清楚自己手底下人的膽識,連小黑子都趁亂不知逃到何處去龜縮,武二郎怎會相信那些能為了一錠大銀就信誓旦旦為他效死的人?何況他方才雖浸淫於那秘術所帶來的滿腔殺意中,可客棧外震天的喧囂他亦是有所耳聞,逾百數目的騎軍就在客棧外,無疑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面。

  他已無退路,這些已經失去很多袍澤的晉州武官已於他結下了血海深仇,還有一個同樣用秘術壓榨潛力透支戰力的魏長磐,此人才是最大的威脅,兩個修習邪魔外道秘術的人相逢,勢必只能有一人活下來。

  無邊無際的赤色再次從武二郎眼底湧上,以心中火引,體魄為熔爐,烹血為餌料.……在他體內飼出噬人的妖魔。

  他清楚這極短的時間再次使用這秘術的弊端,體內再次沸騰的殘血已經滿足不了那隻胃口愈發大的妖魔,施術同時他的性命也會隨之被吸食流逝,但這次他被饋贈的力量將會是史無前例的,興許他能夠邁過那道關隘,即便是武道后六層樓的驚鴻一瞥,相較之下短短數年光陰陽壽的損耗又算的了什麼?

  這次武二郎沒有選擇遮掩施術時的動靜,如山呼海嘯般令人作嘔的血氣湧向晉州的武官們,後者即便不知曉這是何等的秘術,可這賊子身上還在逐漸攀升的氣勢做不得假,暫且避其鋒芒不失為明智之選。

  他們已經硬撼這小垚山大王許久,身體和精神都遠不在巔峰,章谷悄無聲息地活動活動那條握刀臂膀,肌肉的酸麻疲憊還在其次,被挫傷的手腕是最會影響出招精準和變化的地方,換了旁的時候他大可以從容撕扯下條布料來處置,可現在他們沒有人敢於有多餘的動作,除了半跪在那具已經悄無聲息屍首旁的蘇祁連。

  「現在不是哭喪的時候!你是我們的主將,打起精神來,宰了這賊子后帶小蘇回家!」

  章谷的低吼令半跪在地的蘇祁連如夢初醒,視線卻並未在第一時間投向武二郎,而是望向了那個渾身浴血並與其對峙的年輕人。

  「原來那次造訪你師公的遺孀還有這樣的打算.……」他自嘲地笑,「還是免不了要靠年輕人來力挽狂瀾么?」

  「不像是師門裡的功法,他是張五哥門裡的嫡傳,怎會修習這般邪門的術法?」

  「邊軍的刀和蠻子的刀,歸根結底都只不過是刀而已。」蘇祁連搖搖頭,「只要能在戰陣上砍下人腦袋的,都是好刀。」

  欲言又止的章谷瞥了眼已經有些卷刃的短刀,想要在武道一途獲得些什麼勢必要付出更多。習武之人,從來沒有平白無故受益的先例,與其說是刀,他覺得倒更像是雙刃的劍?

  「他不這麼做,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死乾淨也宰不掉這賊子。」他最後望了眼近旁那具屍首的面龐,「退出客棧,我們在這,只能是他的累贅。」

  那兩個鮮血人形在他話音未落時發出非人的咆哮,令人想起太古洪荒時的巨獸,為人的理智壓到了微不可聞的程度,他們不約而同摒棄了刀劍,轉而以天地初開時便被賦予的拳腳乃至牙齒為武器,以血肉為盾牌,野蠻廝殺。

  蘇祁連的判斷並沒有錯,在那兩個身形糾纏到一處時,所有的晉州武官都明白他們繼續呆在這裡只會成為那個年輕人的累贅,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將那兩人分開,而任何試圖竭盡他們周身三丈方圓內的活物都會被波及撕扯得粉碎。

  他們從偏門退出到客棧外,臨走前還不忘捎帶上那個仍舊昏厥的客棧掌柜,晉州武官們將這個碌碌大半生的漢子和兩名行動不便的傷者扛到了客棧后的菜窖內,而後放下長梯又以兩隻腌菜的大缸蓋住入口,章谷還不忘往他衣裳內塞了兩張面額不小的銀票,畢竟在看到賴以為生的客棧成為殘垣斷壁后這漢子保不齊就要尋死覓活,想必這兩張銀票會救下他的性命。

  「你回北方,告訴宋將軍我們這些在老傢伙在宿州遊山玩水時所受的遭遇,必要的時候把消息放出晉州軍伍。」蘇祁連將一整摞的銀票塞到了那個中年武官的手上,「不要吝惜銀子,你在晉州鬧出的動靜越大,我們的事做起來就會越順利。」

  河清郡華府那個小女子的銀子將會幫助他們打通晉州官場所有的脈絡,很快晉州官場和軍伍上下都會知道有二十餘名歸老的武官在宿州莫名死去,那些大堯朝廷的影子機構會遠轉起來,介時不論是一手謀划此事的宿州官場人物亦或是割鹿台都將徹底進入大堯朝廷的視野。

  他們若是都死在宿州,如此還能拉上一堆身世顯赫的人物墊背。

  原本就危若累卵的客棧再經不起客棧內二人的殊死相搏,那根滿是陳年污垢的大梁在發出最後一聲哀鳴后從正中斷裂,整間客棧轟然倒塌,即便是在客棧倒塌前的最後一刻武二郎和魏長磐依舊未嘗有半分閃避的意思。

  真是……妖魔啊.……

  還活著的晉州武官們在發出這樣感慨的同時,眼神中多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個有如妖魔的年輕人此刻已然和他們不再是同一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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