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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四 無名之輩

  被籠罩在沉重森嚴鐵甲中的重騎武士氣急敗壞地提起騎槍,反覆扎在地面上早已沒了聲息的屍首上泄憤,直至再舉不動手中那桿沉重鐵槍時才放過那具背心都被捅爛的屍首悻悻停手。

  地處大堯東南的宿州轄境內並無馬場,戰馬也多只能挑揀北地騎軍的那些剩落,好些年才積攢出一支面子上過得去的騎軍。不過甲胄刀弩都是府庫內精挑細選出來的武裝,騎卒也都是宿州州軍中十里挑一的健卒。

  如此以長補短,宿州上下都以為這支騎軍,即便不如地那幾支久負盛名的百戰銳士,總也能躋身大堯頭等騎軍之列,卻未曾想在今夜被幾個晉州的老武官折辱得體無完膚顏面掃地。

  宣洩完心中怒氣的重騎武士架起騎槍,卸下頂盔望向正慘嚎著在幾名大汗淋漓步卒幫助下脫卸甲胄的同袍,重騎所披掛的三層鐵甲即便不算馬鎧也有數十斤的負荷,披掛上馬都須得專人輔助,如此情形下原本提供保護的甲胄也就成了負擔。

  動用重騎來剿殺三個窮途末路的賊寇,原先在他眼中著實是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意味,換作是那小垚山大王,於這支在數次宿州州軍秘密演武中都大放異彩的重騎而言才算是旗鼓相當的敵手,而且在斬殺這令人人得而誅之的匪首之後,他手下的重騎也能順理成章再次擴充人馬.……

  他大展宏圖的的偉願在今日被擊得粉碎,一個十人隊的重騎戰死三人重傷兩人,還有兩匹坐騎被砍去前蹄,只能充作給士卒開葷的菜肴。

  幾名步卒在給那戰死的重騎和戰馬卸下武裝,這些甲胄和馬鎧從選材到鍛造裝備少說也要整整兩年光陰,哪怕有一具遺失,司職此事的主官都得受連坐的刑罰,包括戰損的武裝都須得點清數目稟明數額,而後回報州軍庫藏。

  「大人,隨軍的諦聽士稟報,說是巨響過後那處客棧似乎再無動靜。」傳令的親隨到摘下頂盔的騎士馬下,半跪著稟奏軍情,「我軍此前先行一步的斥候探馬,至今仍未傳遞迴消息。」

  摘下頂盔的重騎武士聽罷前半句言語尚且面不改色,然而在聽聞先行的斥候至今還不曾有一人返回后卻皺了眉頭:

  「撒出去多少人了?」

  「共計一十二人,都是斥候里的老人,又是四人結隊出去的……「親隨臉上是憂心忡忡的神色,」別是在什麼地方中了埋伏.……」

  馬背上的人抬手止住了他想要說下去的勢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兒是宿州,是大堯十六州的腹地,若是有人膽大包天到襲殺官軍斥候,那不砍下他的腦袋,那朝廷也不必每年耗費數以萬計的白銀出來供養軍隊。」

  「是!」

  猖狂到敢在宿州境內襲殺官軍斥候的人,換作是去刺王殺駕也不會退縮吧,他心裡暗暗有些惱怒。

  在短暫的停頓過後這支隊伍加快了行軍的步伐,那三名賊寇試圖螳臂當車的舉止最終還是拖延了這支千人隊將近一盞茶的光陰,誠然其中也有這位大人百無聊賴中動用重騎出陣卻折戟而歸的成分在內。

  「速進!速進!速進!」

  重騎披掛逾重逾百斤,即便是短途奔襲也極損馬力,可脫卸他們身上和馬匹的武裝無疑需要時間,再拖延下去,若真給那小垚山大王逃出生天,那他親率兵馬至此卻無功而返,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最後幾里路程!傳我的令!所有人捨棄多餘的輜重,速進!速進!定要趕在小垚山匪首逃竄之前將其堵截!」

  他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十二名斥候,最早一人一個時辰之間就該回報消息,此時卻依舊杳無音訊。假使換作稍大些的戰事,沒了斥候探報的這支千人隊在戰場上就如同睜眼的瞎子,一步走錯,一千多人的性命割草一般就沒了。

  親隨領命離去時抬頭,視線掃過落後重騎武士半個馬身的另一名騎卒后迅速收斂。

  後者並未穿著宿州官軍的制式甲胄,寬袍廣袖,玄衣負劍,與其說是宿州州軍的模樣,風采倒更像是踏春出遊的世家公子。

  能做上大人身邊的親隨,他自然不會是那些只會鑽營奔競的鼠輩,再往前推十年他也是鎮壓南蠻一役的先鋒,握著戰刀踏破了一座又一座村寨,是殺得南蠻三十六寨血流成河的悍卒,自負勇武在宿州軍伍內能排進前三甲,可每每面對這個世家公子一樣的男人總是免不了膽戰心驚。

  「唐槐李那蠢人,原本信誓旦旦能一舉兩得,眼下看來,自身難保也未可知。」帶馬跑動途中重騎武士向身旁世家公子姿態的男子壓低了聲音開口:「三百精騎,尚且拿不下那小垚山匪首和從晉州南下的二十多個老傢伙,只怕稍後還是一場惡戰。」

  「大人是科舉出身,於江湖武夫事故知曉不多,到了武二郎那樣的武道境界,若真要與三百精騎死戰不休,只怕再給他一條性命都於事無補。」馬背上負劍男子坦然相對,「可若真是鐵了心要逃,一旦被其竄入山林就好似如魚得水一般,再多三百精騎也無可奈何。」

  晉州武官們用最後的體力和與北方蠻族騎兵對峙一生的經驗,幾乎是在一照面間就予以十人結隊的重騎重創,若不是負劍男子於最後壓陣,在過馬的瞬間出劍殺人,已然亂了陣腳的十人隊下場絕不會好。

  「畢竟是邊關百戰之地的武官,哪怕是窮途末路,戰力依舊不能以等閑視之。」負劍男子有些感慨:「大人的重騎,在宿州已是前所未有的戰力,於州軍演武中更是堪稱所向披靡,可要說是與北方的那些騎軍想比,還差得很遠吧。」

  被面甲籠罩臉龐的重騎武士看不清表情,只是聽得傾注相當心血的宿州重騎被男人貶為二流騎軍,只怕臉色絕不會好看。

  「就要到了。」負劍男子已然望見那片樹林熊熊燃燒之後的餘燼,空中彌散著屍體烤焦的惡臭讓他忍不住皺眉,「大人還是坐鎮中軍為妙,以那小垚山匪首的武功,若是驟然暴起發難,在下就算近在咫尺也未必來得及救援。」

  幾名在馬上貼身護衛的親隨臉色微變,這不識趣的江湖莽夫對他們熟視無睹也就罷了,怎麼待大人還敢用如此口氣說話,當真以為有些武功傍身就能擺出這麼副頤指氣使的架勢?

  只消大人稍作暗示,他們這些親隨一擁而上拿下這廝一頓毒打又有何難。

  可大人聽得那分明是以下犯上的言語卻連不滿之色都未曾流露,只是帶些疑惑答道:「不過是個佔山為王的匪首而已,以往進剿屢次失利不假,一來是小垚山三面天險使然,二來柳下郡兵卒疲弱,領兵的縣尉也不諳兵事,這才鬧出被那匪首亂軍之中摘去首級的天大笑話,今日千人俱都是有備而來,怎會還步其後塵?」

  「這小垚山大王自從兄長死後,就是個失心瘋的武人,真是不管不顧地出手.……」

  負劍男子正要闡明其中關節,卻又聽得不遠處平地驚雷似的一聲響,「大人小心!」

  男子大吼著向重騎武士示警,正要拔出背負長劍應敵時卻摸到空處。

  在劍術上浸淫二十餘載,絕不至於連背劍時劍柄在哪都不清楚,眼下的情形僅有一種可能.……

  他以一種絕不雅觀的姿態滾落馬背,在擔任天水閣副閣主以後,這是他屈指可數狼狽不堪的時候。

  只是還不等他想出該以何種手段應對那個能神不知鬼不覺摘下配劍的強敵,後頸上的一絲涼意就已經幫他做出了選擇。

  「在下天水閣副閣主白青松。」男人緩緩張開雙手示意手中並未藏有暗器,「敢問閣下是?」

  「你沒有提問的資格。」

  此時周遭的宿州州軍士卒才意識到有個憑空出現的漢子,幾乎在瞬間就制住了他們當中最強的一人,幾名親隨在反應過來的第一個瞬剎就將帶馬團團簇擁在重騎武士近旁,而後持矛的士卒烏泱泱將馬腹下制住的天水閣副閣主連同那漢子一同里三層外三層圍住。

  「不要做無用功,你們手中的兵刃對他來說不過是雜耍。」重騎武士在下令之後再次卸下頂盔,「本官宿州守備,龔庸。」

  「敢問龔大人和這位天水閣副閣主率軍至此,所為何事?」

  「小垚山賊寇大部下山,與其同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本官得了消息,請得這位天水閣白大俠襄助,定要率軍為民除害。」馬背上的宿州守備龔庸開口鏗鏘有力,「此番不能盡剿小垚山賊寇,誓不回還。」

  「不必去了。」有個滾圓的物事被拋擲到龔庸馬蹄下,「武二郎已死,這是頭顱。」

  沒人看清被層層包圍的漢子如何將那顆頭顱擲出數十步遠,若是此人方才真有殺人之心,將頭顱換作煨毒的暗器,就算是圍成鐵桶的親隨也未必來得及動作。

  近旁的親隨中有一人下馬驗看那顆被拋擲過來的頭顱,雖說那副面龐已經青紫腫脹得不成樣子,可對那榜文畫像爛熟於心的親隨仍是一眼就瞧出這頭顱的身份,果真是那凶名赫赫的小垚山匪首。

  「武二郎已死,小垚山賊寇餘孽大部服誅,小部流竄回山。」阿五又說,「大人此時若是趁此機會,繞路率軍奔襲小垚山,定又是奇功一件。」

  「閣下是誅殺小垚山匪首的義士,可所言不也只是一面之詞,何況與小垚山賊寇一道燒殺的還有些從北地南下的同黨,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即便走脫幾人也不是小事。」馬背上龔庸眯了眯眼,「本官率軍至此,距那地方也不過數里之遙,總要走這一遭。」

  「先前忘了告訴大人,先前走脫的小垚山賊寇同黨中,頗有幾人身手與我相仿,僅憑這位白大俠,還有這些蝦兵蟹將。」阿五環視四周一圈,而後笑道,「只怕護不住大人周全。」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感到被輕視恥辱的持矛步卒們,無需下令就要進逼,幾十根矛就算不能將這狂徒捅成刺蝟,總也要好生殺殺此人的氣焰。幾名親隨雖不能上前,卻也多已抽出背負的角弓,張弓欲射。

  「大人。」阿五神色靜如止水,「在大人的部屬動手之前,想想後果。」

  「笑話,你這賊子,分明就是小垚山賊寇的同黨!鬼鬼祟祟至此,無非是要刺殺大人!」近旁的親隨呵斥出聲,「刀盾在前!」

  「止!」

  馬背上的重騎武士倏地大吼,手持刀盾和槍矛圍將上去的士卒在進擊的前一個瞬剎收住了攻勢。

  「退!」

  宿州州軍的兵卒們齊齊退出十餘步距離,為包圍圈中的漢子讓出一條通路。

  此刻龔庸有如寒芒在背的感覺才如落潮般驟然消退,無需去摸他便知道自己的背心已經被冷汗浸濕,在剛才與這個有如從天而降男人對視的一眼,這種感覺就出現在他身上,迫使龔庸下那道情非得已的令。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未曾下止令,亦或是令麾下士卒繼續進逼,自身周遭看似密不透風的防禦也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是誰?」在這漢子轉身離去時龔庸冷冷開口,「能瞬息間擒住白青松的,不會是無名之輩。」

  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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