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一 大王何時歸
那小廝三百六十一大王何時歸宿州柳下郡百姓人盡皆知那小垚山腳下方圓幾十里,都是盜匪橫行無忌的地界,任憑你家中護院武藝如何高強,鏢師點子如何扎手,就沒有大搖大擺路過還能全身而退的。按過往規矩給多少買路銀子都不頂用,扯虎皮做大旗的手段就更不消說,北邊老字號的伍和鏢局前些年是何等的兵強馬壯,大堯境內分號總號攏共號稱有得力鏢師上千人,卻生生被小垚山劫鏢劫到途徑宿州的臨州保鏢都不願去接,這等自毀招牌的舉動,若不是真被小垚山逼到走投無路,哪家鏢局樂意去做?
眼看日頭偏西,尋了個僻靜草窩打盹的小垚山嘍啰,也拍拍身上草屑打著哈欠起身,遠遠瞅了眼二百步開外的道上,連家巧兒都不見,虧得他昨兒個下山前還特意把彈子弓揣懷裡,本想打兩隻雀兒燒了打打牙祭,這會兒卻只能愁眉苦臉對付著懷裡兩隻冰冷的烤紅苕。
「官兵,官兵,都說指不定哪天就有官兵來剿,到今兒個連兵毛還看不著,官兵!」
村戶人家莊稼漢打扮的嘍啰左手邊是個裝滿尋常地里出產乾貨的挑子,右手邊則是把用以護身的腰刀。前者是小垚山上配給扮作莊稼漢嘍啰的偽裝,後者便是嘍啰心底打的小算盤,他盯著的這條路距小垚山腳已有二十餘里路程,是山上所有眼睛中最遠的那幾雙,粗通武藝的嘍啰想著若是能撞見個落單又本事不濟的過路客人,要是能給收拾嘍,豈不是筆無需繳給山上的意外橫財?
雖說小垚山已有小半年光景未曾出動大批人馬下山攔路剪徑,可昔日積攢下來的赫赫凶名也絕非是這短短數月光景能徹底抹平的,稍有貲財的客商都不會吝惜雇傭路護的銀兩,不說在武道上邁出多少步數,至少瞧著龍精虎壯的幾條大漢還是非常能唬住一般蟊賊,形單影隻的嘍啰雖自認不在一般蟊賊之列,可就一人一把刀,沒有山上弟兄掠陣,自然也沒有跳出去喊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的底氣。
至於那些個三兩結伴乃至落單的客人,見的不多,且無一例外瞧著都頗有幾把刷子,早兩個多時辰路過的那條大漢,過肩紋龍端的張牙舞爪不說,胳膊快有他大腿粗細,一巴掌過來能扇死個人,遠看心裡就發憷,更休說蹦出去剪徑,那豈不是嫌命長?
於是乎好些日子都沒見著能揉捏軟柿子的嘍啰,也便在這兒得過且過地混著日子,自打大王和另外兩位當家帶數十幹練人馬下山後,他們這些沒本事去吃香喝辣的老弱病殘也只得做這日晒風吹的苦差,若說油水那是丁點也見不著,反倒被叢草間猖獗肆意的蚊蟲折騰了掉了好幾斤分量。
冰冷的烤紅苕滋味不好,挑子里那些乾貨這些日子也吃得有些膩歪,正當是楓紅杏黃好個涼秋的時候,找些野果也不是什麼難事。嘍啰嘆了口氣將手裡啃了兩口的半截紅苕重新揣懷裡,抖落抖落身子便要溜出草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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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得喉頭唾沫吞咽不下去的嘍啰疑惑著抬手摸向脖頸,微微的麻癢和刺痛,低頭看時卻是一片的鮮紅,指尖傳來的觸感堅硬鋒利,帶著溫暖的濕潤,他就這麼帶著滿腔的疑惑向前踉蹌兩步后跌跌撞撞地跪地,然後撲倒下去,自始至終都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三十步外,已經蟄伏小半個時辰的另外一個草垛有了動靜,隨著整個草垛緩緩升起的同時也教人看分明了下面的物事,是個拿著射空短弩目光銳利的精悍男人,環顧四周再無其他動靜的男人貓腰快步到了身軀不時抽搐的嘍啰近旁,以雙臂鉗制嘍啰頭顱脖頸后發力一擰,只聽得一聲折斷枯枝似的脆響,伴隨一陣劇烈的抽搐過後垂死的嘍啰便再無半點聲息。
拔出半截凸出嘍啰喉管的箭支后男人抬手示意,不遠處就又有兩個草垛被掀開,又是兩個同樣精悍的男人。
他們都是宿州軍伍里最好的斥候,三個從頭到腳都由枯枝荒草偽裝的男人在遮掩完嘍啰屍首和血跡后圍在一處,用極短暫的時間確定方向和時間后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重新隱沒入山林草木中,暮色於他們殺人而言是絕好的掩護。 ……
「天黑兩個時辰都不到,個個都死豬似的睡,睡,睡,夢裡教人把腦袋割了去!」趙猴兒提著竹篾燈籠踹醒了蜷縮在山腳岩壁角落鼾聲如雷的嘍啰,壓著嗓門狠狠罵道,「教師爺瞧見,又是好一頓鞭子。」
抹了把嘴角口水的嘍啰見是趙猴兒,略略鬆了口氣,這廝前不久也還是個大嘍啰身份,眼下成了小頭目,也算是好說話的。若是那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江師爺親自到這兒,只怕不等說話就是劈頭蓋臉的鞭子抽下來,要教山上那些傢伙好一陣笑話。
「多謝趙老哥提點。」抱著根宿州軍伍制式白蠟杆子長槍的嘍啰巴結道,「小的後半夜肯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甭說是人,就是蟲豸也飛不過去。」
趙猴兒是迄今為止唯一跟那位新上山就坐了把紮實交椅的五當家搭上線的嘍啰,小垚山上小一千號人,雖說都是大王手底下的嘍啰,可還是得和哪位當家的稍稍多親厚些。兼著二當家的師爺和大王關係莫逆,本該是最好乘涼的那棵大樹,奈何師爺平日里極不好通融,能稱作是心腹的嘍啰也便寥寥無幾,至於三當家與四當家都是半斤八兩,各自佔去了小垚山上餘下的大小嘍啰頭目半數。
懷抱長槍的嘍啰是這座山上為數不多還沒投靠山的人之一,雖說不用拜山頭時投名狀那般的大禮,可兩手空空的也沒個在小垚山上有些身份的頭目居中引薦,自然也沒哪家願意搭理,為此也沒少在三當家與四當家麾下人馬那兒兩頭受氣。
「聽說咱們這位五當家的人是極好的?」
「那是自然,想當初人五當家的上山,就是咱給帶的路。」趙猴兒用鼻音不咸不淡哼了聲,「五當家人非但年紀輕輕就坐上咱們小垚山第五把交椅,本身武功也硬是要得,跟江師爺試手都能斗個旗鼓相當不說,不過是見面帶個路,隨手就給了幾兩銀子的打賞,你說好是不好?」
猶豫片刻后嘍啰還是開口道:「小的在山上無依無靠,老哥您是知道的,要是能幫著引薦引薦.……」
「五當家人固然是極好的,可也沒有你這般紅口白牙就要拜會的道理。」趙猴兒哭笑不得,「不論多少,總得有個意思。」
在小垚山上耳濡目染了好些人情世故,莊稼漢出身的嘍啰於趙猴兒所說」意思「當然心知肚明,二話沒說就搜羅出身上所有的散碎銀子,連半吊銅板一併遞過去,銀子趙猴兒照單全收,那半吊銅板卻被推了回來:「哪有拿銅板辦事的道理。」
「醜話說在前頭,咱只管引薦,要是五當家實在不待見,也沒什麼別的法子。」趙猴兒小心將那幾粒不小碎銀收入錢袋,見嘍啰聞言臉色刷的煞白,旋即又寬慰幾句,「不過以五當家的性子,只消你這段時日不出什麼大岔,保管能記住你這麼個人兒。」
嘍啰聽罷又是好陣感恩戴德的言語,弄得趙猴兒頗有些赧色,不過麵皮夠厚,也便順理成章遮掩過去。他趙猴兒當初有眼不識泰山,五當家的又是真人不露相的主兒,平白給他敲走幾兩銀子,人家可以就此揭過不以為意,不代表他不要放在心上,倘若人家日後哪天想起上山那日又動了秋後算賬的心思,他趙猴兒下場會是何等凄慘,自個兒都不敢去細想。
現如今趙猴兒干著巡山的活計,成了個夜貓子又日日要跑斷腳桿,但手裡頭也勉強算是有了些權柄,坑蒙小垚山上那些老油子人精道行不夠,拐騙像這嘍啰一般的愣頭青還算綽綽有餘,時至今日積少成多聚沙成海,也積攢了幾十兩銀子,待到哪日尋見周全門路,將大頭兌成兩錠漂漂亮亮的大銀小頭揣進腰包,替五當家收銀子入囊中的時候又順帶拉攏起一批心腹,想到這,連趙猴兒自個兒都開始欽佩起自個兒這動輒就是一箭雙鵰一舉兩得的本事,神機妙算似乎比江師爺也差不到哪兒去嘛。
想起江師爺叮囑的趙猴兒鄭重其事拍拍扛起長槍嘍啰的另一邊肩膀;「近些日子多長几隻眼睛耳朵,等大王回山後撤了你們這些眼線,辛苦了這些時候,有的你們酒肉吃,銀子分。」
「小的見識短淺,還得趙老哥您給說道說道。」嘍啰帶著些討好的語氣說出心中疑惑,「小的雖說上山時候不早,卻也見過幾百官兵被山上弟兄一個衝殺就屁滾尿流的情形,連縣裡頭的大官兒都教大王摘去了腦袋,也沒聽說有什麼江湖上的門派鬧出什麼動靜,您說師爺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防的又是哪路神仙?」
是啊,防的又是哪路神仙。
擔著巡山差事的趙猴兒這些日子不是沒聽到什麼閑言碎語,加上江師爺那破天荒的叮囑,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慌,卻又說不上來究竟為的是啥。
不過等過些日子大王回山,管他是哪路神仙,能是咱大王的對手?三拳兩腳就給打殺嘍!
就是不知大王何時回山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