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以退為進
第四十九章
蘇秋漓低著頭,仿佛跟其他貴女一樣被蘇清言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嚇壞了,實則眼角餘光一直默默留意著皇後的神色,見對方並未表現出任何擔憂之色,便明白那藥必然在融入身體之後幻化於無形,任誰都查不出什麽。
所以……等待蘇清言的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有隱疾。
為什麽?
太醫們浸淫宮廷多年,自然明白這宮裏的生存法則,若這點“小事”都沒辦法給皇上一個交代,飯碗如何保得住?
死道友不死貧道,至於蘇清言會因此落得個什麽結局,那就完全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了。
想害她?
那就讓她明白明白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事實證明,蘇秋漓對人性的了解簡直不要太透徹,腦海中的念頭還未閃完,就見一個身著藏青色朝服的中年男子匆匆入殿,未等其開口,皇上便先一步道:“宋歧,蘇家二小姐到底怎麽回事?”
“皇上,皇後娘娘。”被稱做宋歧的太醫拱手行了個禮,又有些為難地朝四周看了看。
皇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揚手將殿中無關之人遣散出去,隻留了蘇秋漓他們幾個,宋歧方才沉吟道:“微臣跟幾位同僚輪流給蘇二小姐請了脈,二小姐體內有……有癲癇隱疾,癲癇最忌大幅運動,想來是二小姐跳舞導致的,微臣已為小姐針灸治療,再喝上幾服藥,想來就沒事了。”
“這不可能!”柳氏不敢置信地連連搖頭,“言兒自幼習舞,這麽多年都沒事,怎麽可能突然就成了癲癇,宋太醫,你可要診治清楚了!”
若太醫診出中毒,她便可順水推舟地把嫌疑往蘇秋漓身上引,如此一來,蘇清言的言行雖然失了規矩,眾人也會對她這個苦主產生同情,從而大事化小,可若認定了身患隱疾,還是癲癇這種頑固病症,便再也無能為力了。
柳氏這般越過皇帝搶話的舉動,若追究起來,乃是大不敬之罪,但皇帝念在她關心則亂,並未說什麽,隻麵色淡漠地看著宋歧,“你的醫術,想來是不會錯的。”
“微臣多謝皇上信任。”宋歧深揖一禮,臉上並無半分心虛,隻一字一頓地繼續道:“癲癇乃隱疾,由於每個人體質不同,所爆發出來的時間也不盡相同,不過……癲癇最忌情緒波動太大,從脈象來看,蘇二小姐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這或許是此次癲癇發作的原因。”
情緒不穩定?
皇帝回想了一下適才兩姐妹獻藝時的場景,心裏似乎明白了大概,也不想多問什麽,隻淡淡道:“既然病了就好生休養著,需要什麽藥,從禦藥房取便是。”
柳氏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柳皇後一記寒眼瞪了回去,隻優雅欠了欠身,“臣妾替蘇二小姐多謝皇上恩典。”
皇帝擺明了不想細究,若再不依不饒隻會讓其更加厭惡,一個不好還有可能牽連了自己,柳皇後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怎樣對自己更有利。
在柳皇後的眼神警告下,柳氏雖然萬般不甘,卻不敢再多說什麽,見對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蘇秋漓心裏冷笑不止,麵上卻是一派擔憂之色,隻見她緩步上前扶住柳氏,柔聲安慰道:“母親不必憂心,二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區區癲癇而已,很快就會治愈的。”說完這一句,她趁低頭為柳氏整理衣服的功夫,又附在其耳邊小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可憐二妹妹心比天高,不知道以後肯不肯嫁個土大戶呢。”
柳氏心高氣傲,自蘇秋漓出生起,便將她按照太子妃的標準細心教養,這十幾年間所耗費的心血不計其數,如今眼看著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卻一朝夢碎,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蘇秋漓這句看似安慰實則嘲諷的話,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將柳氏心底早已壓抑到極點的憤怒徹底點燃,那一瞬間,她根本顧不得場合,隻本能地反手一掌扇到蘇秋漓臉上,凶神惡煞,“你這個心思歹毒的小賤人,還敢胡說八道!”
柳氏一個不懂武功的婦人,手上的速度能快到哪裏去,蘇秋漓事先又有所準備,自然可以躲閃開,但她並沒有,而是結結實實挨了柳氏一掌,甚至被扇倒在地。
“小姐!”雯兒第一個反應過來,急急衝過去扶蘇秋漓。
南宮宸麵色陰沉,但他比雯兒更了解蘇秋漓,是以並未立刻開口。
柳氏這突如其來的一掌,讓殿內所有人都懵了,畢竟蘇秋漓前麵那番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因為一番好意安慰就發狂掌摑女兒,隻能說明柳氏底下跋扈不慈,對這個不是親生的大女兒苛刻虐待。
這些日子,在蘇秋漓的刻意推動下,京城原本就流傳著柳氏為了一己私利暗中下藥將蘇秋漓毒傻的流言,如今堂而皇之地來這麽一出,更坐實了流言。
茲事體大,短暫的驚愕後,蘇賢第一個反應過來,沉聲嗬斥道:“放肆,你發什麽瘋!”說著,又向柳氏身邊的丫鬟道:“夫人因二小姐之病傷心過度,立刻帶回府中好好照顧著!”
這話看似訓斥,實則是維護,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帝對蘇秋漓頗有好感,若認為柳氏對蘇秋漓的刁難是故意對自己不敬,不僅她自身會受到更重的處罰,整個定遠侯府都要受到牽連。
這會兒,蘇秋漓已是就著雯兒的攙扶站了起來,在她左側臉頰上赫然留下一個清晰的紅掌印,可見柳氏下手之重。
讓眾人意外的是,蘇秋漓並未給自己叫屈鳴不平,而是用閃爍著盈盈淚光的眼眸看著蘇賢,低低請求道:“父親,母親隻是太過擔心妹妹,一時煩躁才失手打了女兒,絕非故意,還請您看在二妹妹尚未清醒的份上,不要責怪母親,女兒……”她的臉頰微微有些抽搐,隻咬牙忍耐著,“女兒已經不疼了。”
那樣觸目驚心的紅掌印,沒個兩三天根本消不了腫,如何會不痛?
所以,隻要長眼睛的都明白蘇秋漓是為了不讓嫡母受罰,才這般委曲求全。
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如此天壤之差,除了知曉內情的皇後,其他人隻會更覺得柳氏失德,從而更加憐惜蘇秋漓這些年的處境。
見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怪異不屑,柳氏氣的幾乎要嘔出血來,好在她還有一絲理智,沒有如心中所想那般衝上去撕爛蘇秋漓那張假惺惺的臉,隻是惡狠狠咬牙罵道:“你少在這裏假惺惺的,等本夫人找到證據,定要……”
蘇秋漓捂著臉低下頭,眸中盡是冷笑。
罵吧,罵的越厲害,皇帝皇後對柳氏的厭惡就會更深,能不能保住這定遠侯府平妻的位子,也不好說了。
原以為能一步步把夏氏架空的女人,怎麽也算是高段位的,沒想到才對峙了幾次就這般醜態百出,實在是沒意思的很。
也不知夏氏是太過愚蠢,還是一心求死,才會拜在她手裏。
“啪!”柳氏話音未落,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掌,打她的不是別人,正是蘇賢,雖然蘇賢也覺得整件事怪異的很,可現在這般鬧將起來,局勢隻會越來越不利。
皇帝終於忍無可忍,擺手朝身邊侍衛道:“把人帶下去。”
“是。”
禦前侍衛反應迅速,很快就把又羞又怒的柳氏拖了下去,然而皇帝的怒氣並沒有因此消散,板著臉道:“皇後得空的時候,也該好好管教。”
柳皇後可不是愚蠢的柳氏,知道這會兒多說隻會多錯,隻垂眸屈膝,“臣妾謹遵皇上旨意,也定會請太醫為蘇大小姐好好診治。”
皇後心裏隻會比蘇賢更惱怒,就算皇帝不說,她也絕不會輕饒了作死的柳氏。
皇帝微微點頭,也不看皇後,隻吩咐道:“將上次吐蕃進宮的芙蓉玉顏霜取來,賜予蘇大小姐。”
芙蓉玉顏霜乃是由吐蕃宮廷秘方研製而成,長期使用能使女子膚若凝脂,此次進貢來的也不過區區數盒,隻賞賜了宮中得寵的嬪妃公主,外臣命婦貴女連見也不得見。
按理來說,突然得此殊榮,蘇秋漓應該感激涕零叩謝天恩才是,然而當她錯愣片刻後終於跪下時,說的卻是,“回稟皇上,臣女萬萬不敢要此賞賜,還請您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別說旁人,連皇帝自己都愣了,好在他眼角眉梢上隻稍稍有一點不悅,並沒有惱怒,反而耐著性子反問道:“怎麽,丫頭不喜歡這玉顏霜?”
“皇上親賜之物,臣女如何會不喜歡。”似乎非常擔心皇帝誤會自己的意思,蘇秋漓特意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又很快低頭道:“母親因臣女而受了處罰,臣女已經不孝至極罪該萬死了,如何能再收皇上的賞賜?再者,臣女皮糙肉厚的,區區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實在無需枉費那樣貴重的玉顏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