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相總是殘酷的
“你能理解曾祖母的苦心就好。”蘇老太君蒼老的手輕輕撫過蘇秋漓無瑕的臉頰,似感歎又似悲傷,“孩子,你長的越發像你母親了,好在,終究比她福氣好些。”
福氣好?
在外人眼裏,南宮宸根本就是個喜怒無常,殘忍暴戾的主兒,又身患隱疾跟太監無異,嫁給她,除了被折磨致死,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這樣的婚姻,怎麽可能是福氣好的?
之前她總覺得老太君是不能違抗皇命,兼之想幫她退掉城郡王府的婚約,這才答允了南宮宸,直到今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是真覺得這樣很好。
是啊,攀上皇親,無論內裏多麽不堪,對定遠侯府的未來都是好的。
這份認知來的太過措手不及,蘇秋漓想著想著不由入了神,蘇老太君輕喚了兩遍方才如夢初醒,黯然神傷道:“漓兒很想母親,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她的樣子。”
聽得這話,蘇老太君握著翡翠串兒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亦歎道:“夏氏去世的時候你還不到四歲,哪裏記得住事。”見蘇秋漓神色更加憂傷,又繼續安慰道:“逝者已矣,隻要你過得好,你母親在天之靈必能有所安慰。”
“曾祖母說的是。”蘇秋漓心緒繁雜,在替老太君診過脈確定無恙後,便以對方應多多休息為由退出寢室。
目送蘇秋漓出了壽鸞院,秦嬤嬤快速折回裏間,向老太君回稟道:“主子,大小姐走了,奴婢瞧她的神色並未有異常,想來沒有懷疑。”
“這丫頭的心思可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否則也不會特意去查看丁嬤嬤的屍體。”
“主子放心,奴婢做的很幹淨,大小姐絕對發現不了什麽。”
“也是老身疏忽,這麽多年竟沒早早下手。”蘇老太君並不清澈的眼眸中透著與平時慈眉善目模樣截然不同的淩厲陰冷,讓人望而生畏,又或許,這才是一個飽經風霜的皇室嫡公主應該有的樣子,隻是絕大多數人並未意識到而已。
這絕大多數人之中,也包括曾經的蘇秋漓。
一路不動聲色,直到進了清頤院,蘇秋漓臉上淡淡的禮節式笑容才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見蘇秋漓愁眉緊鎖,雯兒無不擔憂地問道;“小姐,是不是老太君的病情有什麽不對?”
“沒有。”蘇秋漓微微搖頭,隻抬眸道:“雯兒,你覺得曾祖母對我好麽?”
“當然好了,老太君是府邸裏唯一對小姐好的人。”雯兒回答的沒有任何猶豫,隨後又有些疑惑道:“小姐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蘇秋漓想多跟雯兒聊幾句,然而看對方單純的模樣,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難以讓她明白什麽,隻淡淡笑道:“沒什麽,隨便問問而已。”說罷又道:“我想吃你做的香鍋炒豬蹄了。”
雯兒在廚藝上很有天分,經常能研究出一些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其中最受蘇秋漓喜愛的就是香鍋燉豬蹄,隻是這道菜要先把豬蹄處理幹淨,再加上獨有的佐料燉到七八成熟,隨後才能跟各種配菜一起下鍋炒,整道菜做下來怎麽也要一個多時辰。
所以,除了真想吃豬蹄之外,蘇秋漓也是想把雯兒支開,自己一個人靜靜。
“奴婢這就去給小姐做。”雯兒沒有多想,歡歡喜喜去了。
大門關上,房間裏陷入長久的寂靜,蘇秋漓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丁嬤嬤留下的鐲子就在衣袖裏,伸手就能取出,然而手指就像灌了鉛似的,怎麽也抬不起來。
她怕,怕有更多的線索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蘇秋漓搞不清楚這種怕是來源於原主的潛意識,還是來源於自己對那份長久缺失親情的渴望。
這世間,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所謂的感情……
“無論你看不看,答案就在那裏,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有熟悉的聲音打破寂靜,猶如醍醐灌頂。
蘇秋漓頭也不回,隻斟了一杯新茶放到旁側座位前,“殿下,非請而入可不是君子所為。”
“所謂君子,不過是在外人麵前裝樣子來博取好名聲,背地裏做的髒汙事兒隻怕比誰都多。”南宮宸徑自坐下,端起茶抿了一口,“人生在世,圖的便是個逍遙自在,其他都是虛妄的,有什麽好在意。”
“殿下高見,臣女受教了。”蘇秋漓側身抬眸,不過兩個時辰功夫,南宮宸已是又換了套‘大地色係’的深黃色錦袍,那樣暗沉的顏色,任誰穿上都會非常接地氣地直接土到地底下去,然而穿在南宮宸身上,卻愣是將他身上輕浮狂妄的氣質生生壓去幾分,顯得比平時更沉穩大氣。
顏值,果然是個可以讓人任性的存在。
南宮宸眼看著蘇秋漓的神色由‘嫌棄’轉為‘無奈’,也不生氣,隻眸光一轉,“怎麽?你若對本王這身衣裳感興趣,本王脫下來送給你就是。”
脫?
孤男寡女的,這個詞當真合適麽?
“殿下客氣了,您這麽端莊大氣的衣服,臣女怎麽配要呢。”她又不想成為移動的黃土地。
“也是,跟本王比,你的氣質的確差了些。”南宮宸不予置否地接了一句,隨後徒然轉了語氣,“本王最見不得優柔寡斷之人,適才的場景,沒有下一次了。”
蘇秋漓當然能聽出南宮宸語氣中的清冷,他是內心強大的人,做為他的合作者,自己的內心也要同樣強大,隻求達到目標,在這個過程中不被任何外在因素所影響。
“你早就知道。”說話時,那個手鐲已在蘇秋漓掌心,手鐲內壁上赫然是幾個草草刻下,不甚清晰的字:小心老太君。
“是。”南宮宸深深看了蘇秋漓一眼,微微勾起的薄唇似笑非笑,“人上了年紀的確常有病痛,許多地方顧及不到亦在情理之中,但是以老太君的能力,若真想護你周全,大可直接把你接到身邊親自撫養,可是她沒有,而是把你交由對夏氏恨之入骨的柳氏撫養。”
這些關節隻需稍稍一想便可察覺出不妥,再者,瘋病縱然難醫,卻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瘋到藥石無靈的地步,老太君找了那麽多太醫,怎麽可能完全不見任何療效,說到底,她要保住的僅僅隻是蘇秋漓的性命,至於是瘋是傻,根本不重要。
至於為什麽?
蘇秋漓的目光再次落回手鐲上,隻怕,夏氏臨死前一定跟她約定了什麽,可惜丁嬤嬤死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隻能由她自己去尋找。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蘇秋漓知道無論以自己的身份,還是兩人實力相差懸殊的合作關係,她都沒有資格用質問的語氣跟南宮宸說話,然而這會兒,她卻怎麽也忍不住。
“本王跟你說,你信麽?”南宮宸嗤笑,諷刺之情溢於言表。
南宮宸看人極準,打從第一次跟蘇秋漓接觸,就知道這丫頭看似冷漠,實則對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十分在意,所謂‘疏不間親’,他若一針見血地指出來老太君另有居心,非但不能讓蘇秋漓相信,還會讓她以為自己心懷不軌,從而增強戒心。
原以為蘇秋漓要等局勢更明朗些才能頓悟,如今就能察覺出異樣,已是非常難得了。
“感情,到底算什麽?”蘇秋漓的心像一顆跌落到千年冰池裏的鉛球,直直往下沉著,卻不知哪裏才是水底。
正如人心,即便刨開來看,也不知道那隱藏在最陰暗處的念頭,是多麽自私而果決。
“能讓人死的更快。”南宮宸迎麵一盆冷水澆下來,絲毫不留情麵,“想要活的好,就不能有任何感情。”
深情,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就是軟肋,人一旦有了軟肋,就等於告訴敵人要如何才能將你鏟除。
那你呢?你對我又是什麽心思?
蘇秋漓定定跟南宮宸對視,但到底沒把這句不該問的話問出口,隻莞爾一笑,“殿下說的是,臣女受教了。”
無論前世今生,她始終是孤零零一個人,還需要有什麽感情,待幫原主報了仇,讓她的魂魄得以安息後,自己就離開這充滿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都城,左右那些個銀子,也足夠自己用幾輩子的。
這樣想著,冥冥之中有一個鄙視的聲音在嘲笑蘇秋漓:沒理想。
算了,成天遊山玩水的也是無聊,她找個藥王穀啥的潛心研究醫術還不行?說不定哪天學著李時珍,寫個《本草綱目》第二部出來,也算誤打誤撞名垂青史了。
見蘇秋漓這般神情,南宮宸就知道她又惦記著逃走,神色不由冷了下來。
南宮宸一生氣,連帶著周遭的空氣都降了幾度,蘇秋漓在這樣的冰冷氣息中回過神來,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旋即輕笑道:“殿下百忙之中親自來開導臣女,臣女感激不盡,這件事臣女會親自查個水落石出,待有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告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