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柳依依
那套翡翠首飾不僅用的是罕見的老坑冰種翠玉，雕工亦是精美絕倫，即便自幼見慣了奇珍異寶的世家貴女們亦忍不住嘖嘖稱讚。
“若臣女沒有看錯的話，這套首飾出自雕刻大師司徒良之手。”一位身著淺粉色紗裙的嬌俏女子緩步而出，含笑道：“司徒良二十年前就已封刀隱居，據說其最後的封刀之作，就是為樓家大小姐，也就是當年的夏光大將軍夫人樓氏雕刻四十歲生辰的壽禮，想來便是眼前這套了。”
粉衣女子名為柳依依，乃工部尚書柳方誌之嫡女，柳方誌跟皇後一母同胞，乃是柳丞相唯一的嫡子，也就是說，柳依依是柳皇後的親侄女，蘇清言的嫡親表姐。
這樣一解釋，就不難理解她為何會在此時，說出這般不合時宜的話了。
果然，聽到這話後，周圍幾個貴女都忍不住變了神色，晴雨公主更是麵露不悅，隻強忍著才沒有發怒，但語氣已是冷硬了許多，“姐姐是樓氏後人，收著樓氏遺留下來的東西自沒有什麽不妥，隻是這般送予本公主，知道的明白姐姐是一番好意，不知道的還以為姐姐心機深沉，借此詛咒吐蕃會如樓家夏家那般不得善終，可不利於邦交友好。”
若以晴雨公主之前的性子，隻怕早就怒不可遏外加惡言惡語了，如今這般，想來城親王是真的痛定思痛，從宮裏請了教習嬤嬤嚴厲教導過，倒是有三分成效。
“公主此言差矣。”蘇秋漓再次屈了屈膝，微微含笑的目光在柳依依麵上掃過，隨後才徐徐解釋道：“柳姐姐說的沒錯，這套首飾的確出自樓家，可雕琢首飾所用的翡翠原石，卻是太宗皇帝親賜，就連司徒良也是奉旨而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底下的好東西，自然也都是皇家的，臣女隻不過借花獻佛博公主一笑罷了，沒成想卻引得公主不悅，實在是有罪。”
夏夫人細心，當年為夏氏陪嫁的嫁妝單子上不僅清楚寫下陪嫁品的名稱，更是單獨開了個副本，將每個物件的來曆寫的清清楚楚。
蘇秋漓特意選了這套首飾為賀禮，又當眾打開，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試試誰會沉不住氣出言挑釁，果不其然，還真就有那自以為聰明的一頭撞出來。
看來這個柳依依也沒比蘇清言聰明多少，可憐柳皇後野心勃勃，娘家卻淨出這種不入流的蠢貨。
“妹妹愚笨，比不得柳姐姐能看出什麽雕工由來的，隻知道這是世間難尋的好東西。”另一位紫衣女子淡淡笑言，“太宗皇帝高瞻遠矚，哪裏是咱們姐妹能隨意揣測的，有這功夫，倒不如想幾個新鮮花樣讓晚宴更熱鬧些。”
說話的奉恩公嫡女陸若惜悄悄扯了扯晴雨公主的袖子，示意其到此為止。
如今的吐蕃雖比以往強盛了些，卻也不過是天朝的附屬國，太宗皇帝在樓家富可敵國之時賜下此玉，如今再由蘇秋漓將這套首飾贈予即將成為吐蕃王妃的晴雨公主，豈知背地裏不是由皇帝授意，起到變相警示的作用？
但凡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耳目靈通，又怎會不知千秋節宮宴上皇帝對蘇秋漓的另眼相看，更清楚晴雨公主是如何被賜和親的，稍稍斟酌，哪還有人敢偏幫著柳依依找茬兒，皆順口稱讚首飾精美，非尋常可比。
“既然姐姐慷慨，本公主就愧受了。”晴雨公主到底也不想節外生枝，美目一揚，讓貼身丫鬟將首飾收了起來。
“蘇大小姐走一路也累了，快來這邊用茶吧。”
“是啊，我們正聊曲兒呢。”
哪裏都不缺阿諛奉承的人，蘇秋漓這般身份自不會被冷落了去，她也一一熱情應答，隻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目光多在陸若惜身上停留，見對方亦是閑談自若，左右逢源的模樣，很得一眾貴女喜歡。
奉恩公夫人，蘇秋漓在宮中是見過的，隻沒想到那樣張揚無腦的女人竟能教育出如此八麵玲瓏的女兒，當真是難得。
因想著林筱微遞過來那條絲帕，稍坐了會兒，蘇秋漓便以解手的由頭帶著雯兒從殿裏出來，待來到假山後麵無人之處，方才展開絲帕，絲帕上兩個歪七扭八的字一看便是倉促寫成的。
勿留。
“小姐……”雯兒識字不多，想要問上一問，又擔心隔牆有耳，生生止了話頭。
蘇秋漓稍稍思索已明白大概，淡淡將絲帕攏入袖中，再抬頭時，臉上依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明日四更時分，晴雨公主就要起床梳妝打扮，夜宴若散的晚些，諸女回府休息一兩個時辰再趕來送嫁難免折騰，所以，城親王府十有八九會準備客房讓貴女們留宿一晚，深更半夜又在孤立無援的陌生之地，還不任由他們捏圓掐扁？
這個計劃怎麽聽，怎麽都算萬無一失。
林筱微肯定無意中聽到了什麽，又因無憑無據不能亂講，才遞過絲帕委婉提醒自己不要留宿於成親王府，對於毫無交情的陌生人，能做到這份上實屬難得。
看來這林筱微，的確是個善良的好人。
“想來吐蕃使者派來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一會兒你去打聽打聽城親王把他們安置在哪裏了。”從假山裏繞出來，蘇秋漓向雯兒吩咐道。
“是。”雯兒點頭答應下來，隨後有些擔憂道：“小姐讓向陽扮成車夫在外院候著，實在冒險了些，還是讓他悄悄跟在身邊吧。”
雖然是大白天，但向陽這等暗衛最擅長的就是隱匿，總不會出岔子。
“無妨。”
林筱微的友情提示，正符合蘇秋漓之前的猜測，既然對方決定夜裏再動手，就說明她現在還沒有什麽危險，那就幹脆表現的放鬆些，也好讓暗地裏偷瞄著自己的人覺得自己沒有防範，從而露出更多破綻。
晴雨害死原主，又三番幾次加害於她，她沒有取其性命已是寬宥，既然對方不肯消停，那就別怪她把整個成親王府連根拔起。
左右這一家子也沒什麽好人，權當為國庫節省點奉養無用之人的成本。
城親王府的後花園是以春夏秋冬四季為主題設計的，從假山另一麵繞出來，便是另一處更大的人工湖，蘇秋漓整了整衣衫，正準備去湖邊湊個趣，卻被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喊住，“清言表妹。”
轉身一看，卻是柳依依帶著侍女走上前來。
見她變了稱呼，蘇秋漓索性也親昵地笑了笑，“表姐怎麽也出來了？”
不就是逢場作戲麽，她的演技也是影後級別的好不好？
“坐的久了悶的慌，見妹妹出來透氣，就跟出來了。”柳依依嬌俏嫵媚的桃花眼裏滿是愧疚，“適才姐姐原是要稱讚那套首飾貴重難得，誰知言語不慎，竟惹得晴雨公主誤會，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特意來向妹妹賠罪。”
這般說著，柳依依就要屈下膝去，眾目睽睽之下，蘇秋漓若受了她這個禮，定要給人留下個矜持狂妄的印象，自是連忙扶住對方，嫣然笑道：“原是我沒有先解釋清楚，怎麽能怪罪表姐呢，您這樣可是要紮煞我了。”
柳依依似乎很是不安，聽的這話仍有些小心翼翼地反問道：“表妹真的不生氣？”
“自家姐妹說話就是要隨意些才顯得親熱，若還要瞻前顧後，猶豫遲疑的，那跟外人有什麽區別？”蘇秋漓主動牽起柳依依的手，大有推心置腹的意思，“漓兒一直都很羨慕清言妹妹，能時常去外祖家跟表姐小聚，隻是前些日子因為各種誤會，導致柳姨娘對漓兒成見頗深，縱是想要跟表姐親近也沒有辦法。”
外人或許疑惑，但柳依依如何不知柳氏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皆是蘇秋漓的手筆，然而蘇秋漓主動提及，她倒不好多說什麽，隻淡淡道：“二姑母到底是庶出，見識有限氣性又傲，祖父說了，既是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權當讓她靜靜心了。”
原以為柳依依會為柳氏說幾句好話，或者不動聲色地遮掩過去，不成想聽到這樣一番‘公允’評價，隻覺得好笑，便接口道：“丞相大人言重了，不過些許小事而已，待過些日子皇上氣消了自然會複姨娘平妻之位，姨娘的養育之恩，漓兒可一直銘記在心呢。”
也定會好好報答。
“那就看姑姑自己能否知道悔改了。”柳依依似乎並不願多提柳氏，徑自轉了話題，“爺爺聽聞表妹病愈高興不已，不知表妹可否有空過府做客？”
如果說柳依依的道歉尚在情理之中，那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就真在意料之外了。蘇秋漓雖然沒見過柳丞相，卻不難想象對方一定是個比嚴嵩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老奸巨猾之人，因為對方從不曾露麵，就很清楚地明白成親王府裏所謂的刀光劍影傷不到自己，否則今夜之後，她就是個徹底聲名狼藉的女人，根本沒有被邀請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