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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人肉包子的包

  街吏是否是真的無人敢惹,卓越也不太清楚——但至少他還記得,自己與鐵悵昨夜才遭到了四行當的襲擊,並且在他看來,若非昨夜藺一笑來得及時,只怕自己兩人都只能當場殞命。

  不過柳紅妝顯然不知道昨夜發生的故事,她看著卓越又一次空掉了的杯子,笑嘻嘻地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瓷瓶:「卓兄果然海量,聽聞當初卓兄與同屬四秀之一的郭無鋒與許茫然鬥了一場酒,那兩人在卓兄的海量之下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看來卓兄果然酒量不凡。」

  卓越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任由柳紅妝再一次為自己倒滿了酒。

  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之中一片混沌,那刀山火海實在是烈得有些可怕,卓越到現在只喝了五杯,而這僅僅五杯卻讓他連說話的節奏都變慢了不少,思考也變得遲鈍了起來。

  「紅妝姑娘。」

  卓越看著柳紅妝推過來的酒杯,又看了看柳紅妝杯子里那薄薄的一層酒,苦笑道:「卓某就不喝了吧,這刀山火海的確烈得駭人,卓某實在是有些——」

  「卓兄莫要說笑,這小小的幾杯酒難道還能讓卓兄不勝酒力?」

  柳紅妝頓時臉色有些不悅,剛剛舉起的酒杯也放了下來:「原來如此,紅妝兒也明白了。只怕卓兄是覺得紅妝兒一介江湖兒女,不配與卓兄同坐一席舉杯共飲?」

  她說著說著,竟是有些憤憤不平地站起了身,竟是打算就此離席:「也罷,倒是紅妝兒沒了眼力見兒——卓公子何等人物,身份何其尊崇,紅妝不過一介草民,如何有資格與卓公子共飲呢?」

  於是卓越只能苦笑,昏沉的大腦並沒有留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有些遲鈍的舌頭也讓他此刻實在是說不出什麼話語。不過顯然他還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怎麼做,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杯子,愁眉苦臉地慢慢地將那猶如烈火一般的刀山火海飲下了肚。

  烈酒入喉,像是吞了一團火,又像是一柄大鎚敲在自己的頭上。

  「如何,紅妝姑娘?」

  卓越喝酒的速度已然下降了很多,說話也變得有些遲鈍了起來,他甚至覺得眼前的柳紅妝都變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見一團嬌艷的赤紅站在自己的眼前。不知是不是因為實在是有些醉了的緣故,卓越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些許紅暈,目光也變得有些散亂:「卓某從不會因為他人身份如何便改變自己的態度,『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之徒本就是卓某最為厭惡之人,卓某又如何會做出那等不齒之事?」

  柳紅妝瞪著卓越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笑,笑嘻嘻地又坐了下來:「卓兄可真是有趣,紅妝兒不過是與卓兄開個玩笑而已,何必如此正色?雖然紅妝兒與卓兄認識時間不長,但卓兄之為人紅妝兒卻是佩服得緊,若非如此,又豈會.……」

  她輕咬著嘴唇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卓越一眼:「又豈會請卓兄來到小店裡,就你我二人在此飲酒作樂?」

  卓越明智地閉上了嘴,選擇了沉默。

  腦海之中的昏沉感不斷地干擾著他的判斷與思維,視覺聽覺嗅覺幾乎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干擾。卓越此刻心裡暗暗叫苦,但眼前的柳紅妝卻又半點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甚至她已經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瓷瓶,又一次為卓越倒上了一杯淡黃色的瓊漿玉露.……

  「.……嘶,那傢伙下手真狠.……」

  「.……大姐頭果然厲害,她怎麼就知道那位卓公子一定會放過我們呢?.……」

  「.……你們說,如果那位卓公子沒有阻止大姐頭下手,大姐頭會不會真在我們身上留幾個血窟窿?.……」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要說笑莫要說笑……」

  驀地,卓越隱約聽到了幾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那聲音似乎離得很遠很遠,遠到就算是以卓越的耳力,都聽得有些模糊不清。昏昏沉沉之中,卓越猛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幾步,大喝道:「何人在說話?出來!」

  只是他大喝出聲的一剎那,那幾個聲音便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般。卓越駐足聽了半晌也沒有再聽到那幾個聲音的響起,不由得按住了額頭呻吟了一聲,喃喃道:「奇了,難道卓某人實在是喝多了些,居然已經產生了幻覺?」

  一雙纖纖玉手輕輕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側,輕輕地扶住了他。

  卓越愣愣地回過了頭,卻見得柳紅妝一張如花面容之上滿是關切,一雙杏目之中滿是擔憂,似乎也是發現了卓越已然有些不勝酒力——只是卓越只是愣住了一瞬,便立刻跌跌撞撞地向後退開了來,因為柳紅妝與他的距離實在是太近太近,近到卓越甚至已然能夠看清少女臉上那層細細的茸毛.……

  「——喝酒,喝酒!」

  卓越努力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幾乎是逃避一般地再一次舉起了酒杯,大笑道:「看來是卓某聽錯了,讓紅妝姑娘看了個笑話,還望紅妝姑娘莫要見怪。」

  柳紅妝看了他一會兒,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她也坐回了卓越的對面,端起酒杯關切道:「卓兄若是實在不勝酒力,不喝便是,紅妝兒也不是那等不識趣之人,若是卓兄醉倒在了這裡,豈非不美?」

  她若是不說這話或許還好,這話一說出來,卓越自然是更不會放下酒杯了。他搖了搖頭,握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苦笑道:「空腹飲酒本就易醉,卓某這一日粒米未進,酒量竟是大不如前,實在是有些汗顏——不過這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瓊漿玉露,若是放在平時,只怕紅妝姑娘想讓卓某放下杯子,卓某也是一百個不情願。」

  他微微頓了頓,臉上忽然露出了幾分落寞,嘆息道:「若是大兄在此就好了,我大兄平日最喜好酒,與夏侯家的兩位家主、郭家的大長老以及他們的一位神秘酒友共稱『飲中五君』,若是大兄知道此間有這等好酒,必然會放下手中一切的事情拍馬趕來。」

  他忽然提起了卓王孫,令得柳紅妝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她看著卓越有些散亂的眼神,好奇道:「說起來,卓兄乃是那兩位公子的胞弟,想來是對於卓大公子與卓二公子再了解不過了吧?」

  「了解?」

  卓越抬起了頭,苦笑道:「這世間到底有誰能了解他們?又有誰配說自己了解他們?」

  柳紅妝的目光之中閃過了一絲精光,她不動聲色地為卓越斟滿了酒,漫不經心地道:「看來卓兄對自己的兩位兄長,頗有幾分不為人知的怨言啊。」

  借酒澆愁愁更愁,柳紅妝的這句話顯然把卓越的愁給勾了起來。卓越也不管自己眼下早已是醉態可掬,猛然端起了酒杯將酒一飲而盡,嘆息道:「怨言到稱不上,只是心中的苦悶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大兄二兄皆是人中龍鳳,乃是天下間首屈一指的人物;而卓某雖然也有些名聲,但這名聲比起大兄二兄,卻是實在難以入眼。」

  他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臉上的表情無比複雜,自嘲道:「人們提起卓某之時,第一句話永遠不會是卓某做過什麼,而是『卓王孫與卓非凡的幼弟』——哈,卓某這輩子活了二十載,就一直在他們倆的陰影之下苟活著,不論卓某做了多大的事,人們都絕不會投來半分讚許的目光,因為卓王孫和卓非凡的幼弟,本就應該做到這樣的事!」

  柳紅妝低著頭不讓卓越看見自己的表情,同時又一次舉起了瓷瓶:「卓兄若是心有不滿,大可對紅妝兒傾訴一二。此間之談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無第三人能夠聽見,正是借酒澆愁的好地方——」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卓越卻猛然一腦袋撞在了桌上,發出的聲響倒是驚得柳紅妝的話語微微一頓。柳紅妝抬眼望去,卻見得卓越早已是目光獃滯眼神散亂,儼然一副醉酒的模樣。他手中依然握著酒杯,只是不知道是因為心情苦悶還是飲酒過度,他似是連自己的內力都有些控制不住了,那瓷杯此刻正咔咔作響,一道道裂痕也緩緩地爬滿了整個瓷杯。

  「紅妝。」

  卓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地喚了一聲,這喚法反倒是令得柳紅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慌亂。她微微地向後退了退,迫使著自己不去看卓越的面龐,鎮定地道:「卓兄請說,紅妝兒在聽。」

  卓越用力地甩了甩頭,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有些天真的笑容:「我是不是真的不如我大哥二哥?」

  柳紅妝嘆了口氣:「卓兄,您醉了。」

  「我醉了嗎?」

  卓越重複了一遍,然後又一次笑了起來:「醉了好啊,醉了至少就不用去思考那麼多了,若是卓某能夠一直醉下去,倒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他緩緩地伏在了桌上,聲音也越來越小。而柳紅妝卻忽然輕輕地站起了身,目光之中的慌亂也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她面帶冷笑地看著卓越,語氣卻依然溫柔:「卓兄?卓兄?卓兄若是真的不勝酒力,紅妝兒就先帶卓兄去後面歇息歇息,如何?」

  卓越昏昏沉沉地抬起了手擺了擺,斷斷續續地道:「不……不用勞煩柳姑娘,卓某還.……」

  柳紅妝眯起了眼睛,微笑著輕聲道:「這種小事又如何稱得上是勞煩呢?卓兄莫要見外,紅妝兒這就——」

  「卓兄說得沒錯,真不用勞煩柳姑娘了。」

  忽然間,一個聲音冷笑著從店外響了起來,打斷了柳紅妝的話。

  這個聲音實在是來得太過突兀,就連柳紅妝都忍不住微微一愣,只是下一刻,她的臉色便驟然變得一片煞白——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巨響驟然自門前響起,那破舊的木門也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旋即連同著門框一道倒在了地面之上!

  門外,滿臉狠戾之色的左幺先一步踏入了店裡,在他的身後,一個身穿月白色書生袍的年輕男子,像是在逛自己的家一般咬著一根糖葫蘆串兒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的神態實在是太過自然了些,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而不是站在那裡面色慘白的柳紅妝。

  「早啊,柳小猴子。」

  書生呸地一聲,將糖葫蘆里的核吐在了地上,看著面色扭曲全然不復之前的柳紅妝咧了咧嘴:「怎麼,有好酒都不叫鐵某人來?難道你已經不把鐵某人當成朋友了?」

  「鐵小狗!」

  柳紅妝顯然的確沒有把眼前的書生當成朋友,因為她猛然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咬牙看著對方尖聲道:「你是怎麼找來的?為何這麼快便能找到這裡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幫了我好大一個忙,大到我恨不得給你磕個頭感謝你。畢竟若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爹交涉,畢竟我和他也不太熟。」

  鐵悵說著,忽然慢條斯理地將糖葫蘆串扔到了地上,皺著眉頭對左幺道:「兩文錢的糖葫蘆味道確實差了些,下次重新買。」

  左幺撓了撓頭:「大哥,這糖葫蘆不是您自己買的嗎?」

  鐵悵翻了個白眼:「我總不能怪我自己貪了小便宜吧?你這個當小弟的怎麼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做小弟的得機靈,否則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只會白白把自己的死對頭引到自己的老巢里來。」

  左幺嘿嘿笑著點頭道:「大哥說的是,左幺記下了。」

  柳紅妝銀牙緊咬,總算是明白了鐵悵是如何追來的。她看了看鐵悵,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卓越,忽然將刀對準了卓越的後背,嘶聲道:「滾出去,不然本姑娘現在就殺了他,看你如何向卓家交代!」

  鐵悵也冷冷一笑:「你可以試試看,你若是殺了他,你們一家再加上你那幾個跟班兒,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這裡。」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抬起了手,對著后廚的方向拱手高聲笑道:「包廚子,鐵某可以不計較你這位乖女兒做出的好事,但若是閣下還打算隔岸觀火,那可莫要怪鐵某不留情面了。」

  「.……紅妝兒,莫要再胡鬧了。」

  藍色布簾之後,那中年人終於嘆息一聲,從布簾之後走了出來。

  這男人竟然就是包廚子。

  許多人見到他的時候都會覺得驚訝,因為誰也沒有想到,戌亥八街最老的幾個勢力之一的大當家、當年在長街上提著兩把菜刀殺人無數的包廚子,竟是生得如此秀氣——秀氣到更像是個懷才不遇的中年秀才,而不是那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包廚子。

  但他確實是包廚子,雖然他的女兒姓柳,但他的確姓包。

  人肉包子的包。

  包廚子看著鐵悵,苦笑著搖頭道:「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你一開始就打算讓這位卓公子當誘餌,誘得我這個一直和你不太對付的女兒上鉤——好算計,虧得紅妝兒還以為自己可以給你添好大一個麻煩,原來這本就是你故意留給她的機會。」

  鐵悵咧了咧嘴,臉上的笑容愉快至極:「我知道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她從來不會放過任何給我添堵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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