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回 當戰,既戰,且死戰【上】
三聲鼓響,粉墨登場。
遺憾的是,這令人窒息的黑夜之中並沒有看客們的喝彩,即將登場的主角也實在是可怕了些——缺乏了銅鑼小曲伴隨的大鼓聲多少顯得有些詭異,那鼓聲和瀰漫在整條八街之中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著實是帶著幾分驚悚與離奇。
長街的盡頭,只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略有幾分蒼老,但模樣卻方正至極的男人。
這人約莫八尺上下,容貌生得也是威風堂堂,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嵌在兩條濃眉之下,縱使略有幾分滄桑,但卻依然稱得上是不怒自威。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古怪的盔甲,那盔甲似乎缺少了好一部分的甲葉,甲上也滿是刀傷劍痕,卓越甚至還能看見那肩甲上的幾個箭孔——這副盔甲竟然並非是戲班子里的道具,這居然是一件真正的盔甲,一件從戰場上染血而歸的戰甲。
他抬起了手,面色平靜:「恭候多時。」
齊不周忽然輕輕地咦了一聲,緩緩地向前走了一步。
「大鼓。」
包廚子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拱手冷冷地道:「許久不見,閣下可真是令得洒家刮目相看。」
他當然是大鼓,他也只能是大鼓。
「四年而已,不算太久。」
大鼓緩緩地開口了,他的聲音聽上去不但低沉,並且滄桑:「但包先生看上去,倒是與四年前差距不大。」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緩緩地轉過了臉,看著卓越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要找的人便是你。」
卓越微微一愣:「我?」
「我專程在這裡等你們,就是為了將你帶走。」
大鼓側了側頭,漠然道:「雖然我不知道鐵悵找你到底有什麼事,但既然你對鐵悵有大用,那麼我便勢必要破壞他的陰謀詭計——不過說來倒也奇怪,竹笛沒有攔下你們倒是不出我之所料,但為何小板也放過了你們?看你們的模樣,可不像是一路殺到了這裡來的。」
卓越心中驟然騰起了一絲怪異,電光火石之間,他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包廚子,心中的警惕之心,驟然騰了起來!
——大鼓為什麼知道?
——就連我自己,都不過是方才才知曉鐵兄找我有要事相商,為何他卻能如此巧妙地出現在這裡?
大鼓沒有再看卓越,他慢慢地側過了頭,看著包廚子平靜地道:「小板呢?死了,還是和你一樣判了?」
「洒家可不記得自己加入過四行當,這叛字從何談起?」
包廚子沉默了一會兒,嗤笑道:「小板死了,整個班子上下五十人,一個不剩,全部死在了文四的手裡。」
大鼓緩緩挑起了一條眉毛:「文四回來了?」
包廚子冷哼道:「洒家和你一樣意外。」
「.……也罷,我總是要去找他的,他回來了也好。」
大鼓緩緩向前走了一步,輕聲道:「但不是現在。」
「且慢!」
包廚子也向前走了一步,盯著大鼓冷冷道:「洒家倒是有些好奇,按照你的性子,是決計不會在八街之中濫殺無辜的——眼下小板和竹笛在八街里大開殺戒,不論是天老幫的人還是八街人和外來人,只要是被他們所看見的,盡數死在了他們的手下,難道你也不覺得他們的所作所為有任何的不妥嗎?」
大鼓輕輕地眯了眯眼,目光之中閃過了一道寒芒:「沒有不妥。」
包廚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冷笑道:「原來如此,看來你果然變了許多。」
「我從未變過。」
大鼓緩緩搖頭:「既然老生要我們在八街之中大開殺戒,那我們便大開殺戒。我們不需要思考,我們只需要執行。軍士常時為人,戰時為刃,這本就是最簡單的道理。」
包廚子嘲弄地撇了撇嘴:「四年前,你不也放走了藺天王?」
大鼓再一次搖了搖頭:「那不一樣,我與藺天王斗將,斗將前我太過輕慢了些,稱其若是能接住我五十招而不敗,那我便拱手認輸——那是我的疏忽,我和他只鬥了十招,便知道若是我不全力以赴,只怕落敗的人反而會變成了我。」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四人身邊杜吉利的屍體,平靜地道:「我也是和他這麼說的,若是杜吉利能接住我三掌,我便放過他和他身邊的所有弟兄。可惜,他只接了我一掌便戰敗身死,因此我只能兌現我的諾言。」
卓越咽了口唾沫,他忽然發現自己握劍的手居然微微有些顫抖。
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殺氣,一股極其浩瀚的殺氣——這股殺氣沒有針對自己,甚至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單純地從大鼓的身上彌散了開來而已,但卻依然令得自己握劍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是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殺氣,而不是江湖人那逞凶斗勇的殺氣。
鼓聲再響。
一隊披堅執銳的軍士忽然自大鼓的身後走了出來,他們只有十人左右,身上的盔甲也分別有著不同程度的破損,但同樣的地方卻很明顯——他們的身上都帶著一股與他們的實力不相匹配的殺氣,濃烈且令人膽寒的殺氣,戰場上的殺氣。
他們都是真正的軍士,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流落到了八街、最後匯聚在了大鼓手下的軍士。
而大鼓,則是將軍。
「老樣子?」
包廚子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向前走了一步:「你定?」
「當然是我定。」
大鼓平靜地看著包廚子:「但若是你親自出手,我們之間便沒有規矩。」
包廚子面色驟然一變:「這未免不講道理了些。」
「雖然包先生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但實力要排在八街的前十位卻是毫無問題的。」
大鼓緩緩地張開了一隻手,他身後四名軍士立刻抬著一柄偃月刀來到了他的身邊:「吃一塹,長一智,我既然在藺一笑的手上敗了一回,那麼便再也不敢小覷天下英雄。」
包廚子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汗水,他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菜刀,低聲道:「如此說來,若是我們想要全身而退,那麼洒家便要先勝得過你才行。」
大鼓輕輕地笑了笑:「不錯。」
「——那我呢?」
包廚子正欲再開口說話,齊不周卻驟然向前走了一步,用古怪的目光看著大鼓低聲道:「多少招?」
大鼓終於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齊不周,然而他的目光剛剛觸及到齊不周身上,便與齊不周此前一般同樣地輕輕咦了一聲。這個宛如將軍一般的男人看著齊不周,忽然眯著眼輕聲道:「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齊不周的臉上忽然閃過了一絲煩躁:「是你。」
大鼓嘆了口氣:「是我,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們了。」
齊不周漠然道:「也沒有人想見到你。」
有些發愣的包廚子看了看齊不周,又看了看大鼓的模樣,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虎豹騎?」
「不錯。」
大鼓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帶著幾分複雜:「我是虎豹騎,曾經的虎豹騎副統領。」
「我在副統領的位置上呆了十八年。」
齊不周緩緩地轉過了頭,看著包廚子低聲道:「而翰之兄是二十年前離開的。」
包廚子微微皺眉:「二十年前的副統領,便是大鼓?」
「他當時還不叫大鼓。」
齊不周冷哼了一聲:「但現在,他只能是大鼓。」
「原來如此,難怪這人行事舉止之間全然一派命令優先的做派,居然這大鼓居然是虎豹騎的副統領!」
卓越忽然輕輕地咬了咬牙,低聲對身邊的柳紅妝道:「柳姑娘自幼生於八街,或許對京城裡的那些故事並不如何熟知——二十年前,虎豹騎的一位副統領不知為何忽然被降下了死罪,當時的虎豹騎大統領、許家家主許當先親自面聖求陛下開恩,這才令得他保住了性命,只是被關在了天牢里等候發落。直到現在,這位副統領也依然被收押在大牢里,只不過現下早已無人關心這位副統領的死活,也只有一些老人偶爾會談及此事了。」
柳紅妝看了一眼卓越,咬著嘴唇輕聲道:「八街,同樣是一片監獄。」
卓越微微一愣,苦笑道:「原來如此,原來那位副統領,被關到了這座大牢里。」
「.……我好像記得你。」
大鼓忽然輕輕地側了側頭,看著齊不周的面孔平靜地道:「你當年是託了許大統領的關係,才入得了我虎豹騎。」
齊不周面色漠然,似乎根本不覺得有半點羞愧:「但我現在已是副統領。」
大鼓笑了笑:「後生可畏。」
齊不周也笑了笑,難得地笑了笑:「前浪已死,後浪自然可畏。」
沉默,虎豹騎前後兩位統領驟然齊齊陷入了沉默,只有夜風的哭號低低地盤旋著眾人的左右。
卓越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柳紅妝輕輕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
包廚子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軍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鼓忽然抬起了手,握住了偃月刀的刀柄,看著齊不周的目光之中閃過了些許戰意。
齊不周深吸了一口氣,紅纓大槍槍尖指地,另一手卻拔出了腰間的朴刀。
「當戰之時。」
大鼓看著齊不周,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偃月刀:「唯有一戰。」
齊不周一手握刀,一手握槍,面上猶如罩著一層寒霜:「既戰,死戰。」
——與此同時,鼓聲再響!
——下一秒,兩人的身影,幾乎齊齊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