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唇槍,舌劍,方天戟【三】
跌落在地的軟劍被方天畫戟的戟尾一掃,滑到了鐵悵的腳下。
「本將軍對於批判別人毫無興趣。」
呂第一單手提著方天戟,看著鐵悵漠然道:「你姓楚也罷,姓鐵也罷,都與我毫無關係。但你方才有一句話說得卻還算是不錯,我不太喜歡和手無寸鐵的人交手。」
「既然殺你不是軍令,那便是江湖事。」
他微微頓了頓,方天畫戟緩緩地指向了鐵悵:「那麼如何行事,自然是我自己說了算。」
鐵悵咽了口唾沫,緩緩地彎下了腰,抓住了軟劍的劍柄。
——時間。
他需要時間,能夠讓他拖到其他人趕到這裡的時間。
呂第一的強大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預料到呂第一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虎豹騎的大統領,大魏的飛將軍,足以令止北遼小兒夜啼的悍將,居然會出現在戌亥八街這種幾乎被人忘卻了的地方,並且還對自己刀兵相向打算殺死自己,縱使鐵悵一向自認自己想象力豐富,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事情居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鐵悵身後不遠處,捂著肩膀的師十四忽然抽了抽鼻子,低聲道:「小犬兒,你有沒有嗅到什麼氣味?」
鐵悵愣了愣,旋即皺緊了眉頭:「火油味。」
「看來完顏蒼和老生姑且還有些作用。」
呂第一也側了側頭,目光投向了地面:「城內有六處火油的堆放點,只要完顏蒼給出信號,這些火油便會全部傾倒進八街的排水道之中,伴隨著今日的那場大雨所帶來的雨水在轉眼間遍布整個八街,同時流淌到京城之中——現在看來,至少有一處火油已經開始了傾倒,很快這戌亥八街就會變成一片人間煉獄,被祝融的怒火所吞噬。」
他抬起了頭,看著鐵悵微笑道:「你們已經無力回天。」
鐵悵咬了咬牙,低聲道:「只是鐵某人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何我大魏的將軍會與北遼的皇子聯手。」
「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呂第一沉默了一會兒,另一隻手也握住了那丈八的方天畫戟。
因為他不想再說話了。
「——小犬兒。」
遺憾的是,呂第一這石破天驚的一戟依然沒能帶著雷霆之勢劈出,因為鐵悵身後的師十四忽然開口說話了:「鄙人的軟劍,劍名春蠶。」
鐵悵用歉意的目光看了看呂第一,回頭低聲道:「春蠶,好名字。」
「劍有十三節,劍身三尺七,展開以後全長九尺,連接劍刃的蠶絲刀槍不入,至少呂將軍手中的方天畫戟無法輕而易舉地斬斷劍刃之間的蠶絲。」師十四一手捂著肩,一手在地上比劃著,「這劍乃是公輸為鄙人打造,劍柄之上有三處機簧,一處能將軟劍化作劍鞭,一處能將劍鞭歸還為軟劍,最後一處則能令得十三節劍刃徹底脫離控制,猶如暗器一般急射向自己的對手,是最後的殺招。」
鐵悵輕輕地咳了咳:「然而您剛才那最後的殺招,卻讓自己吃了不小的虧。」
師十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凡事總有意外,呂將軍外功修為之深厚,乃是鄙人生平罕見,縱使是當年的蕭南顧,只怕也沒有他那份可怕的修為。」
「兩位說完了嗎?」
呂第一併沒有急著動手,而是平靜地看著鐵悵與師十四:「若是還有什麼藏著的底牌,兩位可以繼續商討一二,如若能夠讓本將軍都感覺眼前一亮,那便再好不過。」
鐵悵看著師十四,嘆息道:「聽到了嗎,師爺,還有什麼藏著的底牌嗎?」
師十四瞪著鐵悵,忽然古怪地笑道:「小犬兒,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幕有些像是你口中那位令狐大俠的故事裡的一幕?」
「別,呂將軍可不是田伯光那等人,小犬兒也比不了令狐大俠。」鐵悵連連搖頭,「更何況,師爺,您若是把自己比作風清揚風老先生,未免也太引人發笑了些——您可不會獨孤九劍,並且您也不是咱們眼前這位田伯光的對手。」
呂第一冷漠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兩位若是再說半句閑話,我便動手。」
師十四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苦笑道:「小心為上。」
鐵悵咂了咂嘴:「您不如將這句話改成保命要緊。」
靴子踏在泥土之上的聲音響起,呂第一提著大戟一步步地走向了鐵悵,看著緩緩轉身的鐵悵漠然道:「時間到了。」
鐵悵也向前踏了一步:「我也這麼認為。」
「那麼——」
呂第一笑了笑:「慢走。」
——轟!!
狂暴的風聲頓時奪走了鐵悵的聽覺,呂第一的方天畫戟劈砍而來的聲響根本不像是由人斬出的風聲,反倒讓鐵悵感覺自己的眼前彷彿正有一輛火車告訴行駛而來——他的強大是單純的強大,沒有招數,也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完全只是單純的力量,以及伴隨著力量而來的、那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時間的速度!
春蠶驟然在空中彎曲,鐵悵面色冷峻,手中軟劍與剎那間潑灑出了一道亮麗的銀光,竟是就這麼悍然迎向了呂第一的大戟。他的力量自然是無法與呂第一相提並論的,但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與呂第一正面抗衡。那一片銀光瞬間便籠罩住了呂第一方天畫戟的鋒刃,只是他的目的並非招架住呂第一的大戟,甚至恰恰相反,軟劍不斷地斬擊著呂第一大戟的月牙彎刃,令大戟斬下的速度竟是更快了幾分!
一聲巨響傳遍了小院,呂第一的大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同時在避開得有些勉強的鐵悵身上留下了一道紅紅的痕迹,那大戟斬落而下的氣流便令得鐵悵的身上多出了一道斬痕,雖然沒能令他開膛破肚,也沒有斬開他的衣襟,但依然讓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上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痛感——只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查看自己的傷勢了,呂第一的大戟帶著浩瀚的力量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之上,也令得方天畫戟的鋒刃幾乎整個地插入了地里。對於鐵悵而言,這已經是他最好不過的機會!
下一秒,他竟是躍了起來,然後踩在了方天畫戟的戟桿之上,向著呂第一狂奔而去!
「想法不錯。」
呂第一的目光里閃過了一絲讚賞之色,他雙臂一用力,方天畫戟便帶著一大片泥土從地里騰了起來。踩在方天畫戟之上的鐵悵頓時被這股力量掀飛到了空中,只是他的面上卻毫無半點驚惶之意,只見他人雖然在空中,然而手中的春蠶劍卻已經猛然伸長,自軟劍化作了一道劍鞭,迅猛至極地抽向了呂第一的面門!
「鞭法?」
呂第一臉上的嘲弄之色一閃而逝,他不閃不避地看著那條襲向自己的鞭影,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師十四的春蠶劍鋒利無比,但呂第一的八荒功卻更加無法匹敵。他竟是打算就這麼靠著八荒功的強硬,徑直將鐵悵手中的劍鞭抓在手中!
鐵悵忽然笑了起來。
因為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劍鞭在空中驟然一扭,原本已經被呂第一大手所籠罩住了的劍鞭竟是擦著呂第一的手掌掠了過去,旋即纏繞在了他的手腕之上。與師十四不同,師十四的軟劍是軟劍,劍鞭依然是軟劍,只是招數之中的變化更多而已;而鐵悵的軟劍是軟劍,劍鞭卻是劍鞭,他以手中春蠶劍施展出苗疆的鞭法,其中的變化與后招自然更多、也更為詭異!
三截劍刃帶著蠶絲纏繞在了呂第一的手腕之上,鐵悵低喝一聲,劍柄之上的機簧驟然按動,於是劍鞭便在剎那間收緊,將它重新變回了一柄軟劍。那機簧出自天工公輸之手,詭異的力量竟是大到將鐵悵的身體都扯了過去——劍鞭重新歸還為軟劍,而與此同時,握著劍柄的鐵悵也被機簧的力量拖拽而去,就這麼來到了呂第一的眼前!
呂第一驟然眯起了眼。
因為就在他的眼前,鐵悵已經舉起了手,舉起了那隻手腕里裝有暗器的手!
嘭!
密集的細針伴隨著一聲輕響剎那間射向了呂第一的面門,八荒功縱使再強,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眼睛與嘴裡修鍊到刀槍不入的地步,鐵悵這一手無疑是抓住了呂第一最薄弱的地方,令得一向面色冷漠的呂第一都不由自主地變了顏色——鐵悵的實力不如師十四,但他出招的方式卻簡直是天馬行空!
「好!」
想要靠著這麼一點雕蟲小技便擊敗呂第一顯然是天方夜譚,呂第一雖然面色微變,但身體連半點避讓的意思也無,似乎他的驕傲令得他連躲避這樣的動作也無法接受。那細針雖然近在咫尺,但呂第一卻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大喝一聲——而他所喝出口的,則正是這個好字!
狂暴的氣浪自他口中噴涌而去,尚在空中的鐵悵都被他這一聲大喝喝得腦中頓時一陣炸響,而那氣浪更是令得他整個人都被推向了後方。那細針雖然力道十足,但在呂第一這一聲大喝面前,卻依然是有些力不從心。這大喝不但吹飛了鐵悵,更是令得那些細針盡數無力地停在了呂第一的面門前三寸處,然而在短短的一瞬之後盡數跌落在了地面!
他不會口業,也不會獅子吼,但他的氣勢卻不輸兩者分毫!
古有燕人張翼德,長坂坡單槍匹馬喝斷橋樑水倒流。
——可那燕人張翼德,又如何比得上大戟天下無雙的溫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