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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三回 一個人與一條街【二】

  大鼓與齊不周之間的戰鬥,是最本能的廝殺,他們的武藝之中沒有章法,更沒有招數,只有一腔殺意與渾身悍不懼死的勇氣。

  然而與藺一笑和呂第一之間的交鋒比起來,他們之間的戰鬥卻又就像是兒戲一般。

  彷彿山野村夫之間的扭打,彷彿鬥氣的孩童的角力。

  因為在這兩頭巨熊面前,縱使大鼓和齊不周武功卓越,也依然與孩童無異。

  藺一笑的傷勢不輕,從他那腰腹間隱隱滲出鮮血的繃帶便能夠看出,但他手中的那柄巨斧卻依然虎虎生風,令他看上去宛如天庭下凡的巨靈神,那澎湃的力量竟是令得呂第一都有些詫異——方天畫戟與巨斧不斷地交錯碰撞,有傷在身的藺一笑不但不落下風,甚至他臉上那興奮的笑容也越來越盛,巨斧更是越揮越快!

  嘭!嘭!嘭!……

  兵刃交錯,然而傳來的卻不是金鐵交鳴的清脆響聲,反而是震耳欲聾的炸裂聲,這兩個身高近丈的巨漢雖然在交手,並且他們彼此都想殺死對方,然而他們的招數卻無比簡單——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招數,他們只是不斷地在舉起自己手中的大戟或是巨斧,然後重重地劈向對方,像是在劈柴,又像是在開山!

  「好功夫!」

  呂第一目光里異光閃動,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了幾分興奮:「能夠與本將軍僵持如此之久,單論這份力量,縱使是許當先與夏侯淳也不及你!」

  巨斧與大戟再一次交錯,藺一笑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咬牙笑道:「嘿嘿,老子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種怪物,若是老子沒看錯的話,你似乎並沒有出全力?」

  「你有傷在身。」

  呂第一雙手一用力,震得藺一笑連退了數步:「以現在的你,若是本將軍全力出招,只怕幾招之下便能取你首級。」

  藺一笑右腳向後一跺,頓時穩住了身形:「大話誰都能說,老子若是沒受傷,也能幾招之內取你首級!」

  呂第一輕輕搖了搖頭:「可笑至極。」

  兩道鐵塔一般的身影再一次戰成了一團,與此同時,那道黑色的袈裟卻來到了牆邊的師十四與鐵悵身邊——佛爺雙手合十,垂著眼看著狼狽不堪的鐵悵與師十四,輕聲道:「如何,呂第一?」

  「小藺子剛才有句話說得很對。」

  鐵悵苦笑著揉著手腕,嘆息道:「他是個怪物。」

  佛爺輕輕笑了笑,彎下腰抓起了師十四的手臂,在後者的輕哼聲中皺眉道:「傷勢不輕,若是不儘早施藥,只怕後患無窮。」

  師十四翻了個白眼,怪笑道:「老和尚,鄙人的傷勢鄙人自己最清楚,不過我更清楚你也不是那怪物的對手。眼下趁著藺二還能戰,你與他聯手對抗呂第一,再加上小犬兒從旁掠陣,未嘗沒有勝機;但若是你再在這裡故作清閑,只怕待會兒咱們四人真會和呂第一方才所說的那樣,被他手中的大戟一個個地斬下在此!」

  佛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懷裡摸出了一瓶難聞的膏藥,旋即緩緩地蹲在了師十四的身邊默不作聲地為師十四上起了葯。師十四嘖了一聲,低聲罵道:「禿驢總喜歡故作玄虛,看來你早有了對策,只是不願意告訴我們罷了——妙極,這可太有老禿驢的作風了。」

  「佛爺,您是不是從一開始便知道呂第一會來?」

  鐵悵接過了佛爺遞過來的膏藥,一同在師十四的斷臂之上塗抹了起來,只是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八街里有一條密道,這件事您若是說您半點不知,那小犬兒是決計不信的——既然您知道這一點,那麼老生和遼人之間所有的小動作應該都被您看在眼裡才是,可是您似乎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

  佛爺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瞬:「佛曰,不可說。」

  「所以您原本打算看著八街被燒毀?」

  鐵悵嘆了口氣:「您原本的想法,是從頭到尾都袖手旁觀?這就是您的計劃?」

  「但八街沒有毀。」

  佛爺將最後一點藥膏塗抹在了師十四的手臂上,雙手合十輕聲道:「某家在看,在聽,在思考,但卻不一定要行動——既然某家什麼事都沒有做,你們也依然成功阻止了這場本應該燒盡戌亥八街這片人間地獄的大火,那就代表某家不必出手,因緣也會指引著你們從祝融的怒火之下保護住戌亥八街。」

  鐵悵看著藺一笑和呂第一,搖頭道:「呂第一還在這裡,那六處堆放火油的地點也未曾處理,佛爺此時便說我們已經獲勝,未免太早了些。」

  佛爺輕輕地搖了搖頭:「呂第一已經不是麻煩了,而城裡的火油——卓越和你天老幫的弟兄們應該已經開始了行動。你之所以將卓越喚來,不止是為了讓他當誘餌和掩蓋自己的行蹤,更是為了讓天老幫在行動時能有一個你相對信任的人能夠指揮大局。」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鐵悵輕聲道:「文四寡言,夏六暴烈,左幺缺乏自信,包廚子難以信任。某家此前就在想你會將指揮天老幫的重任交給誰,卓越的確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鐵悵嘆了口氣:「既然他要接任街吏之位,那麼先熟悉一下天老幫也是不錯的。」

  佛爺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瞭然:「去意已決?」

  鐵悵笑了笑:「此處不留我。更何況,我也不打算一輩子呆在戌亥八街這一畝三分地之上,格局太小。」

  嘭!

  佛爺剛剛準備張口說話,一聲巨響卻讓他的話語卡在了喉嚨里。三人抬眼望去,卻見得藺一笑手中的巨斧被呂第一的方天畫戟震得幾乎脫手而出,整個人跌跌撞撞地連退數步,這才總算是站穩了腳跟——他腹部的繃帶被鮮血染得通紅,顯然傷勢又一次因為他的動作加重了不少,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半分未消,甚至神色更加興奮了幾分!

  師十四忽然開口道:「差不多了。」

  鐵悵也微微點頭:「小藺子在八街內罕逢敵手,近些年來有些過度驕傲自滿了些,讓呂第一殺一殺他的銳氣也是好事,這種能夠讓他全力施為的勁敵也能讓他實力更進一步——但他眼下傷勢未愈,再這麼打下去,只怕這傷勢會讓他留下暗疾,後患無窮。」

  「也罷。」

  佛爺緩緩地站起了身,喃喃道:「火油已經傾倒進了水道,再耽擱下去也不是什麼好事,是時候讓呂第一離開這裡了。」

  於是他伸出了手。

  他今天沒有帶上自己的禪杖,只帶上了自己的念珠——不是木質的那一串,而是一串潔白的念珠,骨頭一般的潔白。

  然後他向前走了一步。

  佛爺只走了一步,然而背對著他的呂第一卻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揮擊的動作猛然停滯在了空中。藺一笑的巨斧劈砍而來,然而他卻連看也不看,只是身子微微一側便躲開了那一斧。下一秒,猝不及防的藺一笑只覺得眼前一閃,呂第一的身形便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一腳踩在藺一笑的巨斧之上,同時一掌拍在藺一笑的胸膛之上,登時便將這身高近丈的漢子拍得倒飛而出!

  「接下來,輪到你了?」

  呂第一單手持著大戟,指著佛爺緩緩道:「不錯,你是我最期待的那個對手。」

  中掌的藺一笑在空中一翻身子,略有幾分狼狽地落在了地面之上。這一掌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傷勢,他的八荒功同樣頂尖,縱使是呂第一,想要一掌便重傷他也不太可能——他半跪在地上,瞪著呂第一怒道:「怎地,你我之間還未分出勝負,難道就怕了爺爺我了?」

  「你今日傷勢未愈,實力大打折扣,還不配和本將軍分出勝負。」呂第一頭也不回,漠然道,「若是你聰明的話,現在就應該閉上你的嘴,回去再好好地練上幾年功夫。若是你能勤學苦練到本將軍這個年紀,或許真能與本將軍斗個難解難分。」

  「——藺二。」

  藺一笑眼睛一瞪便想還嘴,然而佛爺卻先一步平靜地開口了:「你若是不想因為這傷勢落下暗疾,現在就應該閉上嘴好好休息。」

  不遠處的鐵悵也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小藺子,行了。逞一時之氣可不是個聰明的選擇,你若是真想與他分出個勝負,現在也應該像佛爺所說的那樣,好好養傷等到痊癒之後再說。」

  「縱使痊癒,他也不是本將軍的對手。」

  呂第一漠然地看著佛爺:「你也不是,你的功夫雖然不弱,但還沒有到我們這個層次。」

  佛爺輕輕搖頭:「某家心知肚明,呂居士功夫蓋世,某家不是對手。」

  呂第一眯起了眼睛:「所以?」

  「所以某家根本便不打算與呂居士交手。」

  佛爺雙手合十,那串潔白的念珠在月色下閃爍著詭異的光:「因為某家很清楚,呂居士是個聰明人,在知曉了某家的身份之後,必然不會再與某家糾纏。」

  呂第一緩緩地垂下了自己手中的方天畫戟:「有點意思,你除了是自在寺的妖僧、八街的巷尾佛爺以外,還有什麼能夠讓本將軍大吃一驚的身份?」

  「有。」

  佛爺輕輕地躬了躬身子,看著呂第一慢慢地攤開了雙手:「我是鐵龍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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