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其他小說>獒賊> 第百十六回 一個人與一條街【五】

第百十六回 一個人與一條街【五】

  「遺言?」

  藺一笑雖然不聰明,但至少也知道此遺言非彼遺言——他愣愣地看著鐵悵,低聲道:「你不是還要在八街里呆上一年的時間么?怎麼聽你的意思,像是這次事情結束以後便要離開八街?」

  「藺二說得不錯,以陛下的意思,你至少還要在八街里呆上一年。」

  師十四也微微皺起了眉頭,言語之間滿是不贊同:「雖然你終究是要離開八街的,但事畢之後便走未免操之過急了一些。八街不能沒有街吏來維護明面上的秩序,梅老身體有恙,卓越又對八街諸事尚不熟悉,你若是近日離去,八街不免會亂上一陣。」

  鐵悵咂了咂嘴:「老賭棍,小藺子挽留我自然是因為我倆兄弟情深,你挽留我的意思就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走得越早,對於你倆而言越好。」

  師十四翻了個白眼,忽然轉過臉看著佛爺冷笑道:「你錯了,對鄙人而言,你是走是留都無所謂;但對老和尚而言,你的確是走得越早越好。」

  鐵悵想了想,點頭道:「在理,是我有些想當然了,抱歉。」

  師十四不是八丈佛。

  師十四是師十四,他名字古怪,性子更古怪。

  他當初懶得殺藍三,因為他懶,也因為他根本不怕藍三日後報復;他現在也懶得趕走鐵悵,因為他懶,也因為八街到底由誰把控根本無所謂。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我死之後管他洪水滔天。

  師十四永遠都是那樣的人,他活在當下,並且根本懶得看一眼未來。

  「如若某家也和師十四一般作想,只怕這小小的八街早已毀在了天子的震怒之下。」

  佛爺的臉色依然毫無變化,只是他的語氣之中難得地帶上了幾分不滿,對於師十四的不滿:「八街不需要徹底的統一,也不需要徹底的混亂。沒有人想看到第二個戌亥盟的出現,更何況一個比戌亥盟更加可怕的天老幫——小犬兒,八街里沒能能混吃等死,但也養不了你的雄心壯志。」

  面色蒼白的鐵悵苦笑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

  佛爺搖頭道:「對於凡人而言,位極人臣便是雄心壯志;而對於你的身世而言,想要過得平凡,也同樣是雄心壯志。」

  小院里突然變得有些死寂。

  藺一笑別過了頭,撫摸著地上呂第一的方天畫戟留下的痕迹,彷彿忽然開始鑽研起了武學;師十四抬頭望著天空之中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新月,輕撫著自己頜下的短須;而佛爺則面色平靜地看著鐵悵,枯槁的面容之上儘是一片平靜祥和。

  鐵悵沉默了許久,終於低聲道:「我本就是要走的。」

  佛爺輕聲道:「是嗎?」

  「於情,你、老賭棍、以及幾個月都見不到人的梅老頭,你們三個都算是我三分之一的師父,一人授我武藝,一人授我詩書,一人授我旁門左道——雖然小犬兒平時對你們不怎麼尊敬,但這個情我還是要記的。」

  「於理,我也應該出去問一問那位樂不憂樂指揮使,不知道我和他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深仇大恨,需要他請呂第一這樣的人物來殺我,並且幾乎便被他得了手。不論他到底打著怎樣的算盤,這一趟鐵龍雀之行我都是勢在必得。」

  鐵悵微微頓了頓,終於嘆息道:「不過就算沒有前兩點,我也要離開八街一段時間——有些人不能留,但卻又不能殺,我總得想個法子處理一下這些事務。」

  師十四突然噢了一聲:「陳鐵馬和柳紅妝?」

  鐵悵笑了起來:「不錯,雖然他們倆之所以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其中或多或少有我推波助瀾的痕迹,但不論怎麼說,陳鐵馬背叛了天老幫、柳紅妝想要勾結四行當壞我等大事這兩點卻是無法改變的。陳鐵馬與我們乃是多年的兄弟,我當然不會殺他,但若是留他在八街之中卻又會落人話柄;而柳紅妝則不同,若是柳紅妝沒有一個好爹、沒有他爹手下那一幫走卒的話,她的屍體現在應該已經被我沉到護城河了去了。」

  佛爺輕輕地揚了揚眉:「你比某家想象得還要更加平靜。」

  師十四嗤笑著插嘴道:「莫非你還期待著他一哭二鬧三上吊賴在八街不走?」

  「可是,最根本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吧?」

  面色最為不虞的藺一笑急道:「卓越眼下難堪大任,梅老頭又閉門不出,阿悵,你若是走了,這八街豈非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暗處的規矩有老和尚老賭棍把持著,這明面上八街的諸多事宜,又該如何處置?」

  鐵悵略微沉默了片刻:「八街里有天老幫,有你和兄弟們幾個幫襯,卓越也不會惹出什麼岔子。」

  藺一笑翻了個白眼:「阿悵,咱們兄弟幾個認識十餘年之久,大家的性子你應該再清楚不過才是——若是曾五沒死,或許老五還能夠幫襯一番卓越,讓他能夠指使得動天老幫的弟兄;然而現在留下的弟兄幾個之中,文四孤僻,夏六暴戾,左幺或許偶爾能幫上一點忙,但他會替卓越做的事情也依然是少之又少。」

  「曾五.……」

  鐵悵忽然嘆了口氣:「說到這事,藺二,你待會兒記得把老生的屍體帶回總堂,在五哥的靈牌前燒了祭祀一番。」

  藺一笑皺了皺眉:「我從一開始便是這麼打算的。」

  「那就好,那我就能放心地昏過去了。」

  鐵悵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和尚,打暈我的時候下手輕點,我現在就已經很疼了,實在是不太想疼上加疼。」

  藺一笑怒道:「等等,你還沒有回答往我的問題!」

  佛爺剛剛舉起來的手頓時停在了空中,鐵悵嘆了口氣,回頭看著藺一笑道:「八街里有火油一事,你來的路上應該已經聽和尚說過了吧?」

  見藺一笑點頭,鐵悵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看,任何建立信任的方式都比不過並肩作戰來得快,在絕大部分人的眼裡看來,你我這兩位天老幫的頭目現在還在醫館里躺著,陳鐵馬又失去了指揮弟兄們的資格,文四夏六左幺又根本不願意擔此大任,所以只能將這份任務交給一個他們信得過、且能力不差的人。」

  藺一笑瞪著眼道:「你覺得他們信得過卓三?」

  「咱們說話說快一點,我很疼的。」

  鐵悵苦笑著抬起了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他們當然信不過,但是既然我信得過,並且還特意知會左幺了一聲,若有必要讓卓越暫代我指揮天老幫——他卓越若是真有能力有手段,那麼這一次便是他正式入駐八街最好的投名狀。只要他能把這八街里火油的隱患全部解決掉,他也就算是在八街里正式地打出了點名聲了。」

  佛爺忽然冷冷地插嘴道:「你到底還打不打算昏過去?」

  「我當然得昏,昏迷是人體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機制,我失去了這個能力,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是禍福相依。」

  鐵悵額頭上滿是冷汗,看著佛爺微笑道:「不過您說得對,我們還是趕緊動手吧,我雖然對於名垂青史這種事並不反感,但如果我成為了歷史上第一個被疼死的人,那這種名垂青史還是算了吧。」

  佛爺笑了笑,右手驟然劈向了鐵悵的脖頸處——只是就在那一掌劈出的同時,藺一笑卻渾身一震,急道:「可是阿悵,卓三那廝又如何能夠知曉火油在哪裡?此事若是他完美解決了那倒無妨,若是他沒能解決,那這整個八街都會被付之一炬啊!」

  這話問得有些晚,因為鐵悵已經被佛爺一掌切在了脖子上,眼睛一翻便倒了下去。不過所幸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這是一個只需要兩個字就能夠回答的問題,所以在鐵悵徹底昏迷之前,他奮力地抬起了手,終於吐出了自己今夜的最後兩個字。

  「——裴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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