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老兄,時代變了」
月光落在劍上,劍鋒有些晃眼,所以鐵悵眯起了眼睛。
他依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因為他原本以為,朱柔應該還有更多的利用價值的。
但現在,朱柔已經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並且他已經毫不猶豫地打算拋棄自己、並且拿自己的命去白袍人那裡換回他的命,那自己顯然也沒有留下他的必要了。
在白袍人出現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到了朱柔的三種可能性——朱柔可以與自己聯手從白袍人的手裡殺出一條血路,他也可以拋下自己向著身後的黑暗裡奔逃而去,最後他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選擇用最愚蠢的方式和自己撕破臉。前兩種可能性就只是可能性而已,鐵悵認為朱柔最有可能、也只有可能選擇的背叛自己效忠樂不憂和白袍人,而他果然也沒有讓自己失望,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他就是這樣的小人,真正的、唯利是圖的小人。
並且他不夠聰明。
他不知道,只要自己上了這條賊船,那就再也沒有下船的道理——至少剛才白袍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讓一個人忘記一件事的最好方法,就是讓這個人永遠地閉嘴,只是因為他不夠聰明,所以他依然抱有那種毫無意義的僥倖心。
他不知道,白袍人或許根本沒有他所想象的那麼可怕——大雪山的秘術所帶來的影響可不是短短的一個月時間便能夠抹平的,眼下的白袍人縱使能夠殺死朱柔,也絕不可能在一個照面的功夫之內便拿下他。
朱柔之所以對他心懷畏懼,不過是因為在他的想象之中,這白袍人能夠在一招之內便斬下尹千秋的頭顱,那麼想要斬下自己的頭顱便更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然而鐵悵卻很清楚,殺死尹千秋的那條白蛇卻根本不是眼前的這個白袍人,縱使是白袍人正處於全盛時期時,他也不見得能夠在十招之內打敗成名已久的尹千秋;而以現在的他的狀態,甚至還不一定是尹千秋的對手,更不用說一刀斃命了。
不過這些對於朱柔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他最不知道的是,從一開始,鐵悵就做好了殺他的準備了。
劍鋒在夜色之中劃過一道銀光,眼看著便要落到鐵悵的脖頸處,然而下一秒,鐵悵的雙手卻齊齊抬了起來,以比朱柔更快的速度探了出去——他一手探向了朱柔抓住自己衣領的左手,而另一手,卻則直截了當地迎向了朱柔斬來的長劍!
縱使是快如離人蠱也沒能夠咬中鐵悵一次,以朱柔這久未出手而有些生疏的劍法,自然便更不可能在鐵悵那靈活至極的身法面前奏得了效了。朱柔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花,一朵樸素至極的白絹花朵便驟然從眼前綻放了開來,令得自己手中的寶劍彷彿砍在了水中一般,頓時間失去了原本的力量;而同一時間,他的左手手背卻猛然一痛,古怪的酸麻感便在剎那間爬上了他的手腕,旋即以驚人的速度漫步到了他的整個手臂之中!
電光火石之間,朱柔便已立刻意識到,自己中了鐵悵的毒手!
「該死的,你這小賊竟敢使毒!」
那酸麻感騰起的一剎那,朱柔的臉色便登時變得比紙還要白,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撤劍翻身後退,望向鐵悵的雙眼裡也剎那間積滿了驚恐與憤恨。而此時此刻,站在原地的鐵悵正緩緩地將自己手中那面白絹花復原成摺扇,他的嘴角處掛著嘲弄的笑容,另一隻手裡,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毒牙,正在月色下泛著隱隱的綠光。
「朱大哥。」
鐵悵左手手指一彈,那毒牙便飛回了他的廣袖之中。他將右手手裡的摺扇交換到了左手,一面輕輕地甩著有些發疼的右手手腕,一面看著朱柔平靜地微笑道:「看來這離人蠱,您是必然逃不掉了。」
朱柔登時面色大變,目光也立刻望向了自己的左手——月光之下,只見得他整隻左手正漸漸地化作詭異的紫紅色,並且這份紫紅色正在漸漸地向上蔓延著,似乎那紫色想要吞噬掉他整個人一般!
鐵龍雀畢竟是鐵龍雀,朱柔雖然是個不學無術的次品鐵龍雀,但他終究是鐵龍雀的千戶,在面臨生死威脅之時,他的心中卻驟然生出了一股不怕死的膽氣。劍光一閃間,朱柔慘叫一聲,他左手整隻小臂竟是被他這一劍斬了下來,伴隨著四濺的鮮血,令得朱柔那張原本便有些醜陋的面孔顯得更加猙獰!
「嘿嘿,鐵老弟,」朱柔臉上帶著獰笑,再一次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寶劍,「老哥哥這一次,可是在你手下吃了一個大虧啊!」
鐵悵輕輕地揚了揚眉,抬手鼓掌笑道:「想不到朱大哥也有如此有膽識的時候,倒是小弟眼拙了。」
兩人身後,那白袍人忽然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道:「朱千戶,你的命可把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若是你拿不下這姓鐵的,那某家可就沒法在樂大人那裡替你做個擔保了——也罷,某家也指點朱千戶兩句。這姓鐵的雖然修不得半點內力,但一身的輕功卻是頗有些門道,以朱千戶的功夫,想要摸到他怕是不太容易。」
朱柔咬了咬牙:「還望大人指點一二。」
「愚鈍,你們不是有手弩嗎?」
白袍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身法再怎麼靈動,也逃不過鐵龍雀的神機手弩吧?在這個距離之下,縱使是那輕功獨步天下的摘星鼠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躲過弩矢,更何況一個鐵悵呢?」
朱柔的眼睛登時一亮,嘴角也泛起了一絲獰笑。他面色陰沉地著看著正負手而立的鐵悵,冷笑著將自己的右手抬了起來:「多謝大人指點,朱某幾乎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麼個物件。」
灰袍的護腕驟然落下,袖口隨著護腕的脫落登時打開了來——袖口之中,森寒的弩矢探出了頭,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
「怪只能怪,你惹到了樂大人。」
朱柔獰笑著向前走了兩步,弩矢對準了一動不動地鐵悵:「鐵老弟,老哥哥是真的很欣賞你,可惜你的命不太好,居然恰好惹到了樂大人的頭上。老哥哥雖然不知道你與樂大人之間到底有些什麼、也不知道你這一次煽動本官陪你出城來到底是有心為之還是無意之舉,但是鐵老弟,下去了以後,可莫要怪——」
——嘭!!!
朱柔的話還未說完,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卻在剎那間驟然打破了黑夜的寧靜,驚起了漫天的無數宿鳥!
「你說,像你這樣的廢物,為何能夠做到鐵龍雀千戶的位置?」
鐵悵面色如常,左手握著一根微微有些彎曲的黑色圓管,望著圓管末端的青煙嘆息道:「有手弩不趕緊用,甚至還要別人提醒才能記起自己的身上還有這麼一件殺器;局勢未定之前便仗著自己的手弩作威作福,生怕別人沒法掏出點東西反殺自己——我以前總聽說反派死於話多,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他微微頓了頓,終於抬起了手,輕輕地吹了吹自己手中的那根黑色圓管:「說實話,我八街十歲大的孩子,只怕都比你行事要更乾淨利落。」
「這話我同意。」
鐵悵的身後,被方才那一聲巨響震得有些發愣的白袍人終於回過了神來,咯咯怪笑道:「這廝的確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若是他早些用上自己的手弩,你姓鐵的縱使是有九條命,只怕也得交代在這兒了吧?——不過說起來,你手上這又是何物?為何駱某過去從來沒有在你身上見到過?」
「手銃罷了,九軍十三營神機軍里的小玩具而已,比起那些大傢伙來說,不值一提。」
鐵悵笑了起來,緩緩地調轉了手中的黑色圓筒,對準了那一方的白袍人。
「不過比起手弩,這玩意兒除了聲音大了些以外,威力和速度都要厲害不少——不得不說,駱老兄,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