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切磋」【一】
「所謂的內功內力,說到底都是從人體內誕生得來的力量。」
午夜的校場之上空無一人,四周萬籟俱寂,插在四周的火把只能隱隱約約地照亮校場上的兩道身影。此時此刻,赤著上身的方破虜手上提著兩柄宣花大斧,盯著鐵悵沉聲道:「大帥告訴老夫,你雖然在八街里學了無數的古怪招數,但卻修不了內力,真氣在你經脈之中連半個周天都運轉不了,歸根結底,其根本還是在於你奇經八脈的問題之上。」
方破虜顯然是郭路遙最為信任的幾人之一,至少有關鐵悵的不少消息,顯然郭路遙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了方破虜。於是正左顧右盼的鐵悵聞言頓時眼睛一亮,背也瞬間挺得筆直:「難道說,方將軍有辦法解決——」
「沒有辦法。」
方破虜似乎早已察覺了鐵悵的想法,咧了咧嘴打斷了他的話:「老夫是將軍,不是太醫,更不是太乙真人,這天下間修不得內功之人猶如過江之鯽,若是老夫能令任何人都打通經脈修鍊內功,那我風雷營軍士恐怕早已人人都身懷絕學、成了比虎豹騎還要更加強悍的軍隊了——你應該也知曉,虎豹騎之所以是我大魏第一軍,正是因為其軍中人人皆身懷內力,以一當十輕而易舉。」
鐵悵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如此說來,方將軍想必是另有妙招了。」
方破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輕輕地眯起了眼:「你的身體挺結實的。」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種話了,不過這一次鐵悵當然不會再往稀奇古怪的地方聯想,他只是無奈地攤開了手,苦笑道:「將軍好眼力,這天下間若是有一百個人見到晚輩,九十九個都會認為晚輩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方破虜搖了搖頭,忽然將宣花大斧舉到了鐵悵眼前:「但你騙不過我。」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他左右看了看,終於嘆息一聲,單手輕鬆地接過了那不下三十斤的大斧:「將軍是如何看出來的?」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方破虜有些驚異地看著鐵悵掂量著大斧的動作,旋即滿意地點了點頭:「因為老夫和你一樣,同樣修不得內功!」
鐵悵頓時一愣,他仔細地看著方破虜那一身虯結的肌肉,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若是晚輩沒有記錯的話,將軍似乎是風雷營之中名列前茅的好手?」
方破虜頗為自傲地捋了捋下頜處的鬍鬚:「至少段晨那小子眼下還無法輕勝老夫。」
鐵悵忍不住撓了撓頭:「恕晚輩直言,方將軍,段六哥手中銀槍天下無雙,您既然修不得內功,又如何能夠與段六哥爭鋒?」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手底下見真章來得有效。」
方破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雙手握住了手中大斧:「鐵小子,可會使斧?」
鐵悵輕輕地咳了咳:「不算精通,但終究算是會上那麼一點。」
方破虜揚了揚眉:「校場之上兵刃雖然不少,但大都是軍陣之中常見的兵刃。若是你不打算使斧,老夫可以為你找來長槍和偃月刀——」
「倒也不必。」
鐵悵隨意地甩了甩手中的宣花大斧,看著方破虜笑道:「大斧勢大力沉,但靈活卻不足,若是晚輩換上長槍與將軍交手,未免有些欺老之嫌。既然將軍也修不得內力,那晚輩便與將軍鬥上一場,也好見識一番軍中豪傑的功夫!」
方破虜輕輕地皺了皺眉,冷冷道:「老夫乃是軍人,動手時自然是抱著要殺死你的想法出招的,若是少時老夫傷到了你,莫要怪老夫沒有提醒過。」
鐵悵頓時笑了起來,他擺了擺手,輕鬆地道:「晚輩終究也練過些武藝,姑且算半個江湖中人,這一點自然知曉——方將軍,請賜教!」
方破虜目光中閃過了一絲冷意,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不再多言——下一秒,一道驚雷頓時劃破了夜色,他手中的大斧於剎那之間高高舉起,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地劈向了鐵悵的天靈蓋!
他出招果然如他所說的那般,根本毫無半點留情的意思!
但鐵悵卻很清楚,方破虜留情了。
或者說,他這一斧之中的力道沒有留情,但斧頭之中的大開大闔與光明磊落,對於鐵悵——或者說對於任何心懷殺機的人而言,都是最大的留情。
因為在方破虜出招之前,鐵悵就已經先出招了。
他出的招,叫示敵以弱。
大斧驟然拋飛而出,甫一交手,鐵悵便毫不猶豫地扔掉了手中這柄對於自己而言毫無意義、甚至只能成為自己的累贅的宣花大斧。方破虜的斧刃擦著鐵悵的身子劈落在地,但鐵悵卻早已欺身扭到了方破虜身前三尺之處。在方破虜詫異且震驚的目光之中,面無表情的鐵悵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右手食指中指伸出,狠狠地插向了方破虜的雙眼!
方破虜的體魄再怎麼強健,他也不可能將自己的雙眼練得如同身體一般強壯堅硬。此時此刻,縱使鐵悵的力道對於方破虜而言再怎麼微不足道,他也絕不敢讓鐵悵將這兩指真正地插到自己的眼中!
方破虜以為鐵悵看輕了自己,他見過許多年輕人遇到像自己這樣的老人時都會騰起或多或少的輕慢之心,所以他打算給鐵悵一個下馬威。
但到了現在他才發現,原來看輕對手的不是鐵悵,居然是他久經沙場多年的方破虜!
因為他已發現,鐵悵的確聽明白了自己剛才的所有話,並且心中抱有殺意的不止他方破虜一人——鐵悵也想殺他,或者說只要鐵悵一出手,他便下定了要殺死對方的決心!
「好!好到極點!」
方破虜心中沒有半點不滿,他只有遺憾,遺憾於自己的文化造詣不太夠,無法用更加令人心潮澎湃的辭彙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鐵悵的出手對於江湖人而言或許狠毒下作了些,但對他而言卻不同。他是將軍,也是軍士,兵不厭詐這四個字他自然早已爛熟於心,而鐵悵的出招,顯然將這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於是他低下了頭。
他已經明白鐵悵不是個普通的年輕人,所以他收起了一切的輕視與指教的念頭,他現在只想與鐵悵認認真真地交一次手,作為同樣是無法修鍊內功的廢物、來一次酣暢淋漓的交手。
他低頭,不是認輸,而是挪開了自己的眼睛。
兩寸的距離很短,但卻已經足以將自己的眼睛從鐵悵的雙指之下挪開。但方破虜顯然僅僅滿足於此,他低下頭也不止是為了自保,因為就在下一秒,他的腦袋驟然微微後仰,然後重重地撞向了鐵悵的雙指!
他不但要保住自己的眼睛,他還打算用自己的眉骨、以一記乾脆利落的頭槌,讓鐵悵的兩根指頭從此不再屬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