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殺豬
饅頭出鍋后大紅和我父親會連同籠屜一起抬出來,然後他們同時發力,把整個籠屜里的饅頭倒扣在長長的條台上,這樣就需要有人迅速地把粘在饅頭上的籠布摘下來,再把籠布放到清水裡面洗乾淨,同時把每一個饅頭重新放到一個另外的位置上,以防饅頭粘連在籠布和桌面上。這所有的動作都要迅速,動作一慢饅頭會緊緊粘在籠布或桌面上扯不下來了,即使扯下來也會浪費掉不少的饅頭皮。饅頭多精貴呀,龍城這兒的小孩子們都喜歡吃饅頭,哪能捨得有一點點的浪費?洗籠布的活自然不會落得我的頭上。我母親和三姐招娣迅速的洗籠布、撿拾饅頭,而我則用一個乾枯的花瓣蘸上紅水,給每一個饅頭點蘸。大哥不會幹活,二哥可能又去房間學習了。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一籠一籠的饅頭抬出來。那些已經冷卻了的饅頭,會被撿著放進籮筐里。每籠里也不全是饅頭,還有一些用糯米做成的發糕。
這些饅頭蒸好后,後續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要用菜刀把每一個饅頭切成兩三個薄片,然後放到陽光下暴晒。曬饅頭時還要有專人在那看著麻雀。等饅頭片完全乾透了,再放進大缸里防潮保存。趕麻雀這樣的活一般不是媽媽就是我。饅頭干也不是能隨意拿出來吃的,一般家裡來客人時放幾片饅頭干,再打兩個荷包蛋當做間食。做大米飯時,可以放幾片饅頭干,給每個孩子一片解解饞。做稀飯時,也可以放幾片進去,以增強搞餓能力。更重要的,在後來的防震抗震中,這些饅頭干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一直到了下午兩三點鐘,家裡的饅頭才全部蒸完,正好我的耐心也到了極限,心早就飛出去了。我趁父親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去玩了。這一天,士林家殺豬,那裡圍了好多人。
殺豬免不了血腥,但對農村男孩子們來說也算是一件樂事,同樣充滿了童趣。這不,逢春、長水、東海、奮發、建安等一個不少,甚至連西頭平那樣的年輕人也都過來看熱鬧了。一個長約兩米、寬將近一米的兩邊直兩頭圓型的大木盆已經放好了位置。士林的爸爸老四和老貓、老六等幾個壯年人一點點的把一頭大肥豬趕過來。屠夫是個叫老巴子的老年人,他的身上早就繫上了黑皮圍裙,他的兒子宏圖、小麻子也等在一旁躍躍欲試。
隨著老巴子一聲令下,幾個人同時抓住肥豬的四條腿,把「嗷嗷」直叫的大肥豬掀翻在地,麻利地前後兩兩捆住了四條腿。然後用麻繩兜底,用木杠穿過繩索,把肥豬抬著撂到了大條台上。肥豬在不停的吼叫,幾個人使勁的按著豬腿。老巴子靠上前來,又把殺豬刀在磨刀石上趟了兩下,一隻手試了試刀鋒,另一隻手摸了摸肥豬的喉嚨。老巴子用腳踢正了擺在地下用來接收豬血的臉盆,然後毫不遲疑的舉刀扎進了肥豬的喉嚨,頓時血流如注。隨著肥豬的聲聲哀鳴,豬血越流越少,條台下的臉盆里也接滿了豬血。血流盡了,肥豬哀吼的氣息逐漸減弱,士林媽媽趕忙過來端起盛滿豬血的臉盆進了屋。這麼著急端走豬血盆,那是因為新鮮的豬血需要加工,否則不易保存。再就是因為豬血那可是好東西,放在外面久了稍不注意很有可能就被人偷走了。至於衛生不衛生,當時肯定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接下來老巴子指揮兒子宏圖、小麻子把肥豬喉嚨用繩子捆緊,自己則手提一把小號尖刀在肥豬的四個蹄子中尋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豬蹄,在趾縫間用力往裡一捅,接著迅速扔掉手上的尖刀。老巴子把嘴緊緊的貼著這個創口,使勁的往裡面吹氣。每到這個時候都有一些年輕人甚至是小男孩願意過來逞強,也要自己上去試一試。孩子們都是一時性起,總以為快速的吹氣能夠立竿見影,殊不知一下子用力過猛會導致長勁不足,堅持不不來呀,往往吹不了兩下就已經面紅耳赤地敗下陣來。老巴子吹了一氣,宏圖、小麻子也輪流上去吹了一會兒。逢春和我也上去吹了,因為豬是士林家的,所以士林吹了兩次。正所謂姜還是老的辣,最後還是老巴子不緊不慢的吹著,大肥豬的肚子這才全都被氣體撐得圓圓鼓鼓。
幾個人又一起用力把肥豬抬起來扔進大木盆里,這時士林的媽媽也一遍遍地把滾開的水倒進木盆里。老巴子和兒子宏圖一人一邊不停地拽動手上的草繩,隨著他們的拽動,肥豬的身子也在開水中不停的擺動。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便於給豬退毛,既是防止肥豬在開水中受熱不均,有的地方肉都燙掉了,而另一些地方連毛還都拔不下來。過了一會兒,老巴子上手一試,豬毛輕易的就能拔下來了。老巴子吆喝著,大家一起發力,把燙好的肥豬又抬到條台上,開始拔毛然後開膛破肚大卸八塊了。
兩大片的豬肉剁成了一塊塊,長長的一排排掛在門前的鐵絲上。還有一塊半斤左右的豬大油和小腸單獨放在一邊,這些連同一片二斤豬肉則是要給殺豬人老巴子的犒賞。大家都是同村的人,殺豬都屬於幫忙,一般沒有報酬。全部停當后,主人會招待老巴子喝點酒,吃點新鮮的豬下水,然後捎帶著一小塊的豬肉、當地無人問津的豬小腸和人見人愛的豬大油,這些可就是給殺豬人的全部報答。
一般的人家一年到頭能吃幾回豬肉呀,大塊的紅燒肉就別想了,只是在洋蔥炒肉、韭菜炒肉絲時能看到幾根細細的肉絲。煉好了的豬大油用處也大著呢,下麵條時要是能在碗里挑上一小塊,碗里就會飄著一層的油花子,濃濃的香氣撲鼻而來。有時農忙時米飯做好了卻來不及燒菜,乾脆就在飯碗里挑點豬大油。只要有了豬大油,別的什麼菜也不需要了,再滿的一碗飯幾大口就能吃下去。大人們就著豬大油拌米飯,可孩子們不能這樣吃呀。媽媽們就會讓孩子喝「神仙湯」。所謂的「神仙湯」就是在一個大碗里先放進一些豬大油,倒點醬油,然後再用開水一衝攪拌攪拌,等豬大油完全化開了,「神仙湯」就做成了。這就是能夠下飯的一道湯了,小時候我也沒少喝這種「神仙湯」。就連煉完豬大油的油漬子也很精貴,什麼汪豆腐、青菜湯等好幾樣菜里要是有了油漬子,那味道肯定就會大不一樣。因此給人家殺個豬,這好處雖然不多,但就是沖著這麼點豬肉、豬大油什麼的,吸引力也是蠻大的。
乜家廈村子雖小,每年春節前,也總是要殺個幾頭豬的。年前的那幾天,雖然殺豬累點,每家給的也不多,但統統加起來收穫卻不小。就是這些,也已經是小村莊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最為羨慕的了。不用說,殺豬的事全被老巴子家包圓了。村裡有戶人家的親戚也是殺豬的,就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等到自己家殺豬時,沒有請老巴子來,而是請了自家的親戚。老巴子是何許人也,在乜家廈,他是出了名的霸道,從來不吃這種啞巴虧的。說他霸道,不是說他家有各種各樣的殺豬刀,而是指他那尖酸刻薄的嘴。行,你家不請我殺豬是吧,不就是不想讓我得到那些豬肉、豬小腸和豬大油嗎?那我也不讓你家消停了,這一年到頭的不被老巴子那陰陽怪氣地閑話說死才怪。
第二天我母親格外興奮,一大早話就說個不停,幾次在東西兩個房間不停的招呼著姐姐們和我們哥仨起床。其實除了我父親看上去比較平靜外,何止母親興奮,我們的心裡也格外高興。因為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上海的親戚今天就要返鄉。我的大舅和小姨全部都在上海,每隔兩年他們都要回鄉一次。回鄉過年都是因為我的外婆依然健在,他們必須帶著家人一起回來看望老人、盡些孝道。我的父母也都是在上海生活工作了將近二十年,是我父親受不了無兒的憋屈、受不了鄰里的風言冷語最後下定了決心,決定舉家離開上海回鄉。直到後來我也沒鬧明白,到底是被我父親盼兒子的恆心所感動,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或許根本就沒有原因。在我們全家離開上海之後的幾年裡,大哥志剛,二哥志國和我接踵而來,這真是老天的安排還是偶然的巧合?兒子們的降臨,給這個家庭增添了不少歡樂。從上海到龍城,從龍城又到了乜家廈,我家的經濟條件和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但我父親的心裡卻挺滿足。以至於後來落實政策時我家完全符合重返上海的條件,我大舅和小姨甚至專程從上海趕回來規勸,我父親也堅持不再回到上海去過城裡人的生活。他就是感到還是家鄉的這片土地親切,更適合他也給他帶來了他最看重的一切。
我的小舅也住在乜家廈,不過是在乜北小隊,與我家只是隔著一條小河。這條小河水量不大,呈啞鈴型,最寬處十米多,最窄處也就五六米。為了行走來往方便,村裡人在河邊放上一條小木船,誰要去對岸就使勁地一推小船就過去了。而在枯水期,最窄處河心隆起的地方甚至會露出水面,人們只要跳躍著就能到達對岸。
早飯後我的小舅舅、大表哥中華、二表哥中國以及四姐和我作為雙方代表,徒步前往范汊鎮去接從上海回來過年的親戚。
范汊汽車站位於千年古鎮范汊的最南端,一個不大的平房作為候車室,門外有一個小廣場,姑且叫做回車場。上海與范汊之間,每天都有一個車次的長途班車。四鄉八里的,只要有外地親戚回來都是只能首先到達范汊,然後再由鄉下的親戚過來迎接。之所以需要迎接,是因為城裡人回鄉總要帶著很多鄉下無法買到的東西,比如肥皂、奶糖、白砂糖、餅乾、香煙、火柴甚至是蘋果。從范汊到鄉下路途遠近不同,但路況則大同小異,一水的坑窪不平的泥土路。城裡人走鄉間小路本就不便,如果再讓他們大包小卷的背著扛著肯定更為不妥。還有一點就是這幾年農村也有變化了,久不回鄉的上海親戚回來了,不那麼容易找到該去的地方也是有可能的。當然了,來范汊迎客也是體現了親情和待客之道,這是當地人的風俗,他們都很講究這些。所以在這裡,哪怕是遠方回來的客人只有一個,而在鄉下的所有近親屬每家都會各自派出好幾個代表前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