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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黃書包

  自我記事起全村每年第一個上門拜年的永遠是阿龍的兒子樹林,樹林是莊上媽媽們用來教育自己孩子早晨起床的標杆。樹林一過來,嘴裡就「恭喜恭喜」的叫著,然後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支楞起上衣的口袋口等著。我母親一邊笑嘻嘻地應著,一邊趕緊從一個簸箕里抓起一把苞米花、瓜子、花生什麼的塞進他的口袋。樹林一走,母親就催著我們起來。

  飯後我就一個人到處跑起來,挨門挨戶的去給人家「恭喜恭喜」的拜年。不大點功夫,我的口袋裡面已經裝滿了花生、瓜子、蠶豆。我跑回家倒空口袋然後又去拜年,口袋滿了以後再回家,倒完以後再出去。非常令人高興的是,今天的拜年我也收到了幾根香煙,於是偷偷的藏了起來。莊上人家不多,一般個把小時就能拜年結束。乜南、乜北雖然僅僅隔著一條小河,但彼此之間拜年並不交叉。乜南人大多不去乜北,乜北人也大多不來乜南。但我家的情況特殊,因為外婆和小舅家就在乜北,只是咫尺之遙,不去拜年肯定是說不通的。所以每年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們一家人也會陸陸續續的全部要到乜北小隊來給小舅和外婆拜年的。

  拜年很快結束了,對小孩子們來說,遊戲才是永恆的。只是每年過年之後遊戲的內容馬上就會發生改變,這個遊戲一般會持續到春季開學后的一段時間,新遊戲的名稱叫「打錢堆堆」。因為過年了每個孩子的手上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錢,他們都會換成硬幣。「打錢堆堆」是幾個小夥伴在遊戲開始前,每人盲出錢幣的數量,我兩毛,你一毛,他五分的,然後把所有的錢,當然全是硬幣整齊的疊放在一塊平整的磚頭上。再按照出錢多少為優先順序,在一定的距離上畫上一條橫線,參加遊戲的人或蹲或站的腳尖不得越線,用手上的銅板擊打錢堆,一人一次,依次循環。擊打后掉到地上的可以據為己有。我個子不高,而且胳膊好像還比同齡人短一點,但準頭很足,發力恰當,每次玩「打錢堆堆」都能贏回不少錢來。有些小朋友甚至說,志強「打錢堆堆」有準頭,長大后可以參軍去,打槍肯定準。

  轉眼到了正月十三,是蘇中里下河一帶「上燈」的日子。前幾天我父親就為兒子們劈好了竹子,又買回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同時外帶了兩支短短的蠟燭。大哥志剛對此不感興趣,二哥志國喜歡動手,於是在紙上畫了各種圖案。「十三」這一天,我母親早早的就練好了漿糊,二哥開始按照自己的構想編製花燈。有時做個兔子形狀,有時也做個大馬、狗熊圖案的。我一般只能給二哥當下手,這樣的代價和結果就是到了晚間天黑后,每個小朋友都把自己家的花燈拖出來或者提出來玩的時候,我家花燈的主動權永遠掌握在二哥的手上。我只能眼巴巴的跟在二哥的後面,有時遇到大風時,為了防止花燈里的蠟燭熄滅,我還不得不用自己的身體遮擋寒風。

  三月的里下河早已經是桃紅柳綠,滿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小麥和黃燦燦的油菜花。今天是春季開學后的第三天,我和二哥還沒起床,樹林就背著書包站到了我們的床頭。樹林就像是小夥伴們的鬧鐘一樣,每天早上都會早早的來到他們的床頭,沒有多少言語。然後從這一家再到那一家,全村的孩子都被他叫醒之後,樹林就會跑到學校。在草庵學校每一天第一個到校的學生幾乎都是樹林,第一個拿起書本開始朗讀的那個學生也是樹林,可是學習成績總是不太理想。

  我吃過早飯背上自己的黃挎包向村口走去,那裡東海、奮發、建安等已經早早的等候著我。這些小夥伴也很有趣,玩遊戲、打架有時還欺負我,可只要是去上學,哪怕是在去上學的路上就全都聽我的。我要是還沒從家裡出來,他們就一直在村口等著,然後跟在我的身後去往學校,當然樹林除外。做作業我也有失手的時候,哪怕他們自己做對了,我的答案是錯的,只要是和我的不一樣,他們全都改成我的答案。當然這種情況是少之甚少,否則他們不都成了傻子?從乜家廈到草庵學校有兩條路可走,走西邊的鄉村土路路面較寬又平坦,但需要拐幾個彎。還有一條路就是從「老寒」家的門口直接向南,沿著田埂經過南頭牛場,過南河,再跳過數不清的溝渠到達學校。

  小男孩們都是天生屬猴的。早晚上下學加上中午回家吃飯的兩個來回,即使走在平坦的大道上,他們從來也不會那麼老老實實的走路的,依然是一路追趕一路跳躍,所以走田埂、跨溝渠就成為他們必然的選擇。甚至是在隆冬,田野都已冰凍,遇到陽光照射時,化凍后的田埂泥濘不堪。走在這樣的田埂上鞋子沾著爛泥,滑倒的、鞋子陷在泥里的、身上全是泥巴的比比皆是。這時有些小女生會選擇走西頭大路,而我們男生依然樂此不彼。因為衣服鞋子髒了有媽媽洗,這裡的樂趣遠遠超過走路的艱難。

  經過南頭牛場就是南河,南河是作為乜南小隊與吳庄小隊的分界河。南河的東頭連接雙陽河,西邊被土路阻隔。因此,說它是河可以,長且寬。說它是水塘也行,畢竟這不是一條自流河。連結南河南北的是一條窄約80公分的田埂似的堤壩,因為堤壩兩邊的水位落差有三米多高,走在這狹窄的堤壩上,一般人的腿都會發飄,這些年女生或者是小男生從那裡掉進河裡的不計其數。

  陽春三月,河沿邊全是黑壓壓的一片,因為小蝌蚪都來這裡找媽媽了。我和小夥伴們沿著河邊走著,有時折斷幾個隨風搖動的楊柳枝給自己編個帽子,又折出一根根長長的小麥莖吹著草笛,有時就又蹲下來玩玩小蝌蚪。玩著玩著,奮發吆喝了一聲:「快遲到了。」我連忙一揮手,說:「撤,」於是大家全都直起身來向學校飛跑而去。

  和別的小夥伴不同,他們的書包里有時什麼也沒有,背著個書包就是裝裝樣子,純粹是給自己的父母看的。而我的書包里總是裝著完整的學習書本和文具,不僅是因為我愛學習、學習好,還是因為我有一個令小夥伴們羨慕的、乾淨結實的黃挎包。我喜歡這個黃挎包,願意背著它。上學時背著,出去串親戚時背著,恨不得扒蚯蚓、打青蛙、拾豬草、放牛時也背著呢。我之前用的一隻藍色布包是二哥志國淘汰下來的,之前的之前用的很多東西也都是二哥曾經用過的。只有這個黃挎包是媽媽專門給我買的,當然裡面也是充滿了心酸。

  那是兩年多前大姐準備出嫁之時,我母親要去范汊鎮上給大姐置辦嫁妝。按照當地的風俗,女兒出嫁的嫁妝基本上就是這兩樣東西。一隻木頭箱子,還有是一套放置在銀桌上的女人梳妝盒。這個梳妝盒可以摺疊,打開時掀起的盒蓋里是一面小鏡子,盒子裡面還有兩個小抽屜可以放上梳子、蛤蜊油等護膚品。合上蓋子后整個梳妝盒就像似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姑娘們出嫁時陪嫁的物品也能反映她家的經濟狀況,但乜家廈村裡家家戶戶的家庭經濟條件差別不大,家庭經濟條件的好壞主要分別就在於做箱子所用木料的品種。有的人家女兒少,父母就會選一些上好的木料做箱子,我家裡有四個姐姐,全家從上海到龍城,又從龍城回乜家廈時,大姐已經十大幾歲了。為了給四個女兒準備做箱子的木料,我父親來不及栽種銀杏等生長極慢的優良樹木,只能在家前屋后栽了很多長勢極快的槐樹和泡桐。以至於後來我的姐姐們出嫁時得到的陪嫁箱子,全都是刺槐和泡桐材質的。新箱子刷著通紅的油漆漂漂亮亮,用不了幾年基本就都散架了。

  那一天我隨著母親去范汊鎮給大姐買梳妝盒時,被櫃檯里貨架上掛著的一排黃挎包深深的吸引住了。幾次低聲的告訴母親,她都假裝沒有在意。我有點失落,可又難掩心中的慾望,不停地拉動她的衣擺,表示自己希望得到一個新書包。但是母親肯定是由於家裡經濟狀況拮据而一直沒有答應。買完東西后,母親拉著我的手硬是把我拽出了商店,匆匆地從范汊鎮往家裡走。這一路上我又是哭又是叫的,嘴裡還一直反覆地叨叨著保證買了新書包后一定會好好學習。我母親在前面快步地走著,我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走了兩個多小時了,一直到了乜家廈村前南頭牛場了,我母親忽地停下了腳步,就這樣默默的看著滿臉鼻涕和眼淚的我。她用自己的衣袖給我擦乾淨了臉上的鼻涕和眼淚,什麼也沒說,就又拉起我的小手,轉身向遠方的范汊鎮走去。回到剛才的那個商店裡,我母親打開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手絹,取出錢買了那一隻嶄新的黃挎包。再次從范汊鎮回村的路上,我再沒有哭鬧,更沒有好好的走過路,而是一直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

  我與小夥伴們跑進了草庵學校,院子里鍾老師手上拿著一把木鋸正在鋸木板。鍾老師是這個學期剛剛從躍進小學調到草庵學校的,報到的第一天他就發現這個學校居然沒有籃球架,同學們想玩個籃球也沒個地方。鍾老師手巧,文的會拉二胡,舞的會打籃球;上台能演戲,下台還會做木工活。鍾老師抬頭也看到了我們,說道:「快點,預備鈴已經打過了。」

  教室門口班主任、數學老師小鴿子也在向外張望。小鴿子老師是范汊鎮上的人,對我們來說,她就是城裡人。20多歲,個子不高,體型瘦俏,人長的白白凈凈的,頭髮在後面隨意地扎著顯得特別漂亮。看到我們跑過來,小鴿子老師也沒說什麼。因為她也知道我從不貪玩,也很少遲到。更重要的是我聽話懂事,學習成績很好,一直是班級甚至是年級數一數二的,為此校長沒少表揚小鴿子老師。

  下課鈴響了,同學們跑出教室,有的去廁所,有的漫無目的瘋跑,我也跑到了操場邊上的「乒乓球台」前。草庵學校的這個乒乓球台以前沒有,也是鍾老師調過來后發現學校連個乒乓球檯子也沒有,可一下子也來不及做。於是鍾老師靈機一動,就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個乒乓球台大小的框框,中間畫的那條直線就相當於球網了。兩個人手持木板做成的簡易球拍站在方框的兩端,可以你來無往的挑著乒乓球。小鴿子老師特別喜歡我,見我跑過來了,於是主動叫我和她開了一局。我挑一下,乒乓球從我側的地上彈起落到她方的地上,當球再次彈起時她再用拍子挑到我這邊來,你來我往的。儘管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麼打乒乓球,可圍觀的老師同學們照樣起勁地吶喊鼓掌。

  接下來的語文課,語文老師黃老師還是老樣子,整整坐在椅子上講了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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