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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去龍城了

  高興總是那麼的短暫。放學后我經南河轉過牛場,遠遠地看到村裡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男人從西頭擁向東頭。再靠近一點,我這才看到這個男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後來聽說還是為了弄清老巴子家的水牛離奇死亡那件事。對此,我父親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甚至都沒有多少辯解,因為他明白自己是個清白之身。回鄉幾年,水牛是他最親密的夥伴,他對家鄉的愛,對土地的眷念,對世俗的忍受一定程度上也寄托在了水牛的身上。但對老巴子家水牛的離奇死亡又深深的自責,畢竟那個晚上是我們家的四個人在牛場過的夜。他絕不懷疑朝霞和英俊,他們要去牛場是臨時起意,身上絕不可能帶著釘子。也不會懷疑我四姐,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又是文工團員,這絕不可能。他最懷疑的人只有我,儘管我品行端、學習好,但總歸是個小男孩子,貪玩、好動、腦子活,口袋裡有個釘子什麼的很正常。他相信我絕對不會故意搞「破壞」,但是不知輕重或無意中掉下個釘子混在草料被牛吃進肚子里,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如果真的是因為這樣,他不希望有人對我說三道四,而心甘情願地由他出來承受。父親就是父親,表面上嚴苛無比,心底里卻頂天立地。因為這只是他自己的懷疑,所以他才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對,甚至都沒有多少辯解。

  話又說回來,事實還真的不是這樣,那天我根本就沒帶釘子去。老巴子家水牛的離奇死亡與我沒有一丁點的關係,我父親代我受過,真是大大的冤枉。但在當時我父親感到只有由他來承擔這個責任,這件事情才能了結,他的心裡才能好受些。

  我停下了腳步,實在是不願意與村裡的人群相遇。我從田地里繞著回到了家,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埋頭寫起了作業。我母親一言不發,一如往常地準備著晚飯。從這開始,我的家裡又陷入了難以名狀的沉寂。

  事情往往就是這麼神奇。過了不幾天,小鴿子老師急匆匆地走進教室來到我的座位旁一把拉起了我。這一拉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老師這是要當眾說那水牛的事。我神色緊張、目光低垂。

  小鴿子老師拍了拍手掌,對著全班同學們說:「同學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班的吳志強同學已經被評為全市優秀三好學生。過幾天將要去龍城參加全市優秀三好學生代表大會,讓我們鼓掌對他表示祝賀。」

  同學們全都鼓掌,我的心裡也有了一種久違的幸福和歡樂。放學回到家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母親,我母親一聽當然為自己的兒子高興,她不停地在圍裙上搓著手,說道:「好呀,太好了,我就說我們家志強一定會有出息的。」

  但是母親突然發現我噘起了嘴,問道:「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啊?」

  「媽,我沒有衣服穿呀。」

  「怎麼會沒衣服穿呢?」我母親想了想,說:「放心吧,過年的衣服不是挺好的嗎?下面還有兩個口袋呢,就穿那個去。」我母親像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

  今年學校里經常有軍管會的軍代表過來,在水泥乒乓球台上打乒乓球。這個水泥乒乓球台是鍾老師組織學生拾磚頭,又去一個建築工地上要了點水泥黃沙,師生們自己動手壘起來的。只要軍代表一來,我們就全都圍著看,羨慕他們的球打得好,羨慕他們的白襯衫,也羨慕他們的綠軍裝。看得多了我也就知道了解放軍的規矩。那就是軍裝上衣只有上面兩個口袋、紐扣露出來的是士兵,衣服上下一共有四個口袋、紐扣在裡面的才是軍官。這下明白我母親說的衣服下面有口袋意味著什麼了吧?所以孩子們特別希望自己的上衣下面也有口袋。

  我對春節穿的那件下面帶有兩個口袋的衣服倒是很滿意,但是還是有些不樂意。所以我才噘著嘴說道:「那個是冬天穿的衣服,可現在是夏天了。」

  這時三姐、四姐也過來了,得知我要去龍城開會的消息也十分高興。還是四姐想到了主意,說:「這次大舅舅回來不是給志國帶了一件夾克衫嗎?讓志強先穿去唄。」

  三姐也附和道:「是啊,志強這是要去龍城呢,夏天穿著冬天的衣服怎麼行啊?」

  我母親有點為難,生怕二兒子不願意。因為大舅帶著新夾克衫回來時正值春節,這件新衣服我二哥也只是當時試了試就脫下了身。到了春夏時節時,他自己都沒捨得上過身呢。

  這時二哥志國也正巧走了過來,說道:「穿吧,這是好事,我同意。」

  二哥的是一件墨綠色夾克,我試了試袖子有點長,但還是十分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穿上帶有金屬拉鏈的衣服,心裡別提多美了。

  各個學校負責把自己的三好學生代表送到范汊汽車站,臨行前,校長帶著全校師生敲鑼打鼓地歡送我。人群中鍾老師使勁地向我揮手,黃老師站在那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小鴿子老師正好家住在鎮里,於是小鴿子老師騎著自行車一直把我帶到了汽車站。四鄉八里的學生代表全都彙集到了這裡,然後坐上長途汽車去往龍城。我從小到大見過的集鎮只有兩個,一個是東江,一個就是范汊,這即將前往的是一個更大的城鎮、我們的縣城所在地——龍城。

  大客車沿著簡易的公路賓士著。公路路面不寬,僅僅能夠兩台車迎面交會。路面也不平坦,渣土公路上到處坑坑窪窪。道路兩旁各是一排筆直高大的大白楊,濃密的樹葉鬱鬱蔥蔥,遠遠看去就像似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綠色長廊。公路兩旁翻滾著稻浪,公路上水牛、板車、扛著各種農具的人們絡繹不絕。客車只能邊行進邊不停地按著刺耳的電喇叭。看著窗外的景色,我已沉浸到激動、甜蜜的思緒之中。我知道我家就是從龍城回到鄉下的,那時我還沒有出生,而且我也從未到過龍城。龍城是我奶奶的家鄉,是我父母、姐姐們和大哥學習生活過的地方。龍城還是一座英雄的城市,無數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在這裡與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反動派進行過浴血奮戰。龍城又是一個我心馳神往的地方,我即將作為全市優秀三好學生代表來到這裡,接受政府褒獎和市民們的讚揚。

  一下子來到了龍城我感到簡直有點眼花繚亂了。在來之前,我曾經在自己的腦海中反覆思忖過龍城的模樣。可我從未進過城,也沒看過電視,只是從電影中大概見到過城市的樣子,但是那些與眼前的城市還是大大地不同。在鄉下能騎上一次自行車不知有我難,可龍城的大街上那麼多的自行車像潮水一樣的奔流。為了看汽車,全村的人都在雙陽河邊焦急地等待,等著隔河看看遠在對岸的汽車,而這裡的街道上各種汽車川流不息。范汊和東江沒有一間樓房,龍城的街道兩邊樓房雖然不高,但也能連成一片。不像村裡的人們那麼懶散,大街上的行人全都是行色匆匆。特別是還看到很多婦女和女孩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呢,這可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的。從此城市生活的樣子,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對龍城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新鮮,我們住在龍城市委招待所,招待所院子很大,裡面有一排排的兩層小樓,大多都是青磚青瓦,所有的建築都有些年頭了。樓外全是合抱粗的參天大樹,院子里的路邊、甬道邊栽滿了冬青、黃楊等綠籬,花壇里盛開著鮮艷無比的花朵。招待所臨近體育場,體育場內的跑道充滿了動感。每天早晨和黃昏都有不少人在裡面踢球、跑步做著各種運動。我們就餐的食堂很大,幾個孩子圍坐在一個大圓桌旁,椅背上套著白白的靠墊,還有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給我們打飯上菜。

  表彰大會在龍城市委大禮堂舉行。大禮堂內音樂高奏、彩旗飄揚,主席台上各級領導頷首微笑,台下座無虛席。伴隨著《少年先鋒隊之歌》的樂曲,優秀三好學生代表們一一上台接受頒獎,台下的同學們不停地歡呼鼓掌。大會結束時,我的嗓子喊啞了,小手拍得通紅通紅的。

  表彰大會後主辦方又安排了幾次參觀活動和觀看演出。每次當我們排著整齊的隊列參加集體活動時,馬路邊都是圍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管去到哪裡都能立即吸引很多路人的圍觀。聽到人們嘖嘖誇讚,我心裡甜蜜蜜的。我的四姐曾經是公社文工團員,過去經常跟著她到處看演出。文藝演出對我來說看得太多了,所以對此沒有多大興趣。但是有一天去龍城工藝美術廠參觀,那裡展出的揚州漆器、玉雕以及揚州水筆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前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對家鄉如此了解,我更愛家鄉了,心底暗暗地立下誓言,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學習,長大后報效祖國、建設家鄉。在龍城一共待了兩天,這是我最快樂的兩天。增長了見識,結交了朋友,更主要的是打開了我心靈的窗戶,讓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自己的潛力,我對自己更有信心了。

  全市優秀三好學生代表大會閉幕後,那天從龍城回到家裡已經是下午了。我雖然十分留戀身上的夾克衫,但還是主動脫了下來。村裡的鄉親們聽說我從龍城回來了就全都圍了過來。家住西頭的黨英子撥開圍觀的人群擠到我的跟前,對著眾人說道:「別看志強從小『拖屁股』,我早就說過,乜家廈有一個算一個,今後誰也沒有志強的出息大。」

  阿龍雖然是個生產隊小隊長,多次參加公社、大隊、生產隊三級幹部大會,在村裡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他也只是去過東江和范汊,連龍城在乜家廈的哪個方向,是個什麼樣子都一無所知。阿龍拿起一個小板凳,把小板凳騎坐在我家的門檻上,然後坐下來就摳起了腳丫子,摳完腳丫子后還把摳腳丫的手放到鼻子下聞一聞,之後才抬起頭來一臉虔誠的問道:「志強,快和我們說說,龍城到底啥樣子?」

  「老寒」不知什麼時候也擠到了前面來,接著阿龍的話說:「說什麼說呀,你都沒去過,說出來你也不明白。」

  阿龍狡辯道:「我是讓志強說說,龍城市委、市政府領導有沒有什麼新的精神。」

  我大伯因為家境貧寒,平時基本不在人多的地方說話。既是不會說話,更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卑。這不,因為我是他家門上的侄子,也給他增了光、添了彩,這回居然他也說上了話,聲音還高高的呢。

  「志強這麼小就去龍城開會了,今後長大了那還得了了。北京,肯定會去天安門城樓上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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