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捉長魚
我倆轉到了房后的一片竹林里,二哥志國手裡拿著一把舊老虎鉗,使勁地把一根兩尺多長粗鐵絲的一端彎成個小鉤,其上纏上破棉花,我則用細鐵絲給一個破碎的水舀子裝上可以提著的把手。這樣將煤油倒進水舀子里提著,鐵絲頭上的破棉花蘸上水舀子里的煤油,點燃后就如同一個小型的火把。兩尺長正好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一邊走路一邊能夠伸到腳尖那水田田埂旁的距離。一旦發現了長魚,我或者二哥就把右手中指微微彎成鉤狀「猝」地一下子扎進水裡,緊緊地夾著長魚扔進背簍里。長魚很滑,捉長魚的技巧就顯得很重要。沒有一點經驗,一般都是捉不住的。滋滋的冒著火苗的火把中的煤油快要燒盡時,就把火把慢慢地伸進裝煤油的小舀子里蘸一蘸。這既不能全伸進去,那樣火把就會熄滅。也不能蘸的太少,那樣就需要多次重複,耽誤捉長魚的效率。
一到晚上小村莊周圍的大片水田裡星火點點,固定不動的是那些滅蛾的長明燈,不斷移動、時明時暗的則是捉長魚的小火把。我二哥的性格有點像我父親,平時言語不多,面部表情始終如一。和他在一起時,他要是不說話,我也不能說話。他要是想說話了,我還得陪著他說。所以除非這捉長魚、抓魚撈蝦什麼的,我情願與別的小夥伴們一幫,也不願和他一起做事。當然了,捉長魚時如果聲音大了,長魚受到驚嚇就會跑掉,所以我和二哥有時一晚上也說不了幾句話,只有當這天的收穫頗豐時才有可能毫不顧忌的開心說著話。
二哥拿著火把在前,我背著魚簍在後,沿著狹窄的田埂走著,由於火把亮度有限,田埂狹窄,加上我跟在二哥的後面,有時候難免看不清路面,所以一晚上總要掉下田埂、踩進水田裡幾次。這樣就會發出聲響驚動長魚,有時候二哥就會不太高興。好在有幾次發現長魚后,二哥手掐長魚失了手,換上我之後呢接連幾次又都成功抓住了長魚,他才轉變了態度。
此時他又發現了一條長魚,呆在田埂邊一動不動的,他輕輕的蹲下來觀察了一下情況,右手中指已經彎成一個鉤狀,試了幾次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我們捉長魚的都這樣,如果連續幾次失手,就會動搖自己下手的信心,這種情況下換手就是唯一正確的選擇。於是他招呼比劃著還是讓我來上。我從肩上卸下魚簍立在田埂上,挪動步子靠過來與他換了個位置,裝模作樣的運運氣,也把右手中指彎成一個鉤狀,一下子朝著長魚扎過去。「撲通」一聲長魚翻卷著身子逃跑了,我二哥正要發作,我「噓」的一聲制止了他。因為我發現長魚逃脫后並沒有游出多遠就又在秧苗間停了下來,我脫掉鞋子,光著腳,接過二哥手中的火把,然後小心翼翼地踩著水田,一點一點的走向了長魚。「猝」的一聲,我緊緊地夾住了這條又肥又大的長魚,我的二哥笑了。
每天晚上出來捉長魚的人很多,但是家裡大人們卻很少出來,基本上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孩子居多。由於需要配合,如果家裡只有一個男孩的或者沒有男孩子的,那麼女孩子也不得不直接出馬上陣。孩子們捉長魚時就像警察巡街似的,既要仔細的盯著長魚,也要管顧著自己家滅蛾馬燈里的煤油。因為捉長魚需要煤油,持續時間越長,需要量越大。有些熊孩子就打上了三腳架下吊著的馬燈里的煤油的主意,趁人家不備時偷偷的摘下馬燈,倒點煤油出來。膽子小的只是倒出一點來,膽子大的乾脆全部倒光。如果不是倒自己家的,一般人即使撞上了也不會多嘴多事。但是馬燈里的煤油少了,燃燒發光的時間就會縮短,飛來撲火的蛾子就會減少。第二天早上隊上來統計時,一看到大鐵鍋里只有那麼一點落水的飛蛾不僅會提出批評,而且還會懷疑隊上分給你家的煤油沒有恰用其處。
大家也很講究,一般一個小隊的孩子只在自己隊上的水田河溝範圍內捉長魚,偶爾有個別的去了別的生產隊,這則被視為偷了,免不了就是一場「惡戰」。有一次乜家廈的兩個小孩忙乎了一晚上,迷迷糊糊中去了吳庄的水田裡捉長魚,被吳庄人當場抓獲。故意去的那可就是大事,不是故意的也不行。那可不是沒收了長魚就能了事的,正是因為這小小的越界捉長魚,差點引起兩隊之間的械鬥。
捉長魚的人太多,而且日復一日,再多的長魚也是不夠捉的呀。水田裡沒有了,那麼大家就到小河邊去,總之只要還能捉得到那就得堅持下去。
長魚確實好吃,但是捉長魚也有一些明顯的害處,比如點燃的火把在燃燒時會有少量的燃油滴落在秧苗上,只要沾上煤油的秧苗不日就會死掉。還有就是大家轉了一晚上,有的人感到累了就會在旁邊的麥田裡休息。有一次一個人的煤油灑了,火把點燃了煤油燒了一大片麥子。
一晚上我們捉了不少長魚,第二天母親都會實實在在的炒上一盆香噴噴的炒長魚絲,多餘的部分也會拿到東江集鎮上去賣錢。
農村總是忙碌而平淡,農村夏天的生活也是那麼的豐富精彩,但里下河水鄉的孩子們玩的最多還是水。乜家廈村西頭的電灌站,負責給周圍五六個生產隊的農田灌溉。水稻抽穗時,抽水機每天都在不停的轉著。天熱得出奇,村裡的小夥伴們幾乎每天都是泡在水裡。這時我們已經厭倦在河裡游泳了,因為只要是下河游泳,媽媽們就會交給我們額外的任務,比如摸河蚌、鴨蛋什麼的。摸河蚌倒是挺有趣,一般的都是村裡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很多人一起下河。大人們用腳在河床上試探,雙陽河底是一抹的沙土質,一旦發現尖銳磨腳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河蚌殼,於是彎腰或下潛掏出河蚌來。小孩子們貪玩,大多都是一個猛子連著一個猛子地紮下去,憋著氣在河床上摸索,費了不少勁可收穫寥寥。可是讓小孩子們最不當意的是,摸得多的也不一定會得到什麼好,但一旦摸得比別的孩子少,就免不了遭到家人的一頓數落。反正也是玩水,乾脆我們不下河裡去玩了,今天我和東海、士林、奮發等小夥伴們全部來到了西頭電灌站。抽水機抽上水來需要經過一個直徑大約2米、長達五米多的涵洞后再輸入水渠。幾個人脫下了衣服,全部光著屁股下了水。
涵洞這裡的水流湍急,我們反而特別喜歡這種刺激。因為這湍急的流水與汊河平靜的水面有著不同的樂趣。我們分成兩幫,一幫在涵洞這端,另一幫在涵洞那一端。從進水口至出水口的這一幫,因為順著水流的方向,會很順利的穿過涵洞。而從出水口至進水口的這一幫,是逆著水流方向,加上水流很急,阻力很大,就需要稍長點的時間才能穿越。孩子們不知天高地厚,全都在這裡玩上了潛水遊戲。特別是當兩幫人馬在涵洞里相會時,由於不能迅速地辨明方向很容易產生碰撞纏繞。包括我在內有好幾次小夥伴們都差點丟了性命,但是農村的孩子在從小長大的過程中幾乎每天都處於各種危險之中,見多不怪的,不管是孩子自己還是家裡的大人們從來沒有人會產生后怕。
夏天屋子裡太熱,吃晚飯時我總是學著大人們的樣子,端著飯碗站到門外的樹蔭下吃飯。這時眼尖的人,已經發現了東面隔河相望的喬港村裡支起來一塊白白的大銀幕。很顯然,今晚喬港村要放露天電影了。村裡人都顯得特別興奮,於是家家戶戶全都早早的吃飯,晚飯後大家來到了小汊河邊。正常情況下去喬港村看電影的方式有這麼幾種選擇,不怕路遠的可以跑到東江過浮橋,年輕的男人像老貓、宏圖、西頭平等都是走到雙陽河邊脫下全部的衣服,然後光著身子踩水過河。
踩水就是不用蛙泳、自由泳等那樣的標準泳姿,而是身體垂直在水中,兩隻手輪流的上舉著自己脫下來的衣服。一隻手不停的划水,兩隻腳踩著水,過河后再穿上衣服。因為雙陽河河面很寬,水流也急,如果動作跟不上的話,即使過了河,登陸上岸的地點也會飄到入水時下游很遠的地方。所以這踩水既需要技巧,更需要體力,年老的,婦女和孩子都做不了。另一種方式就是渡船,村裡人那麼多,全部過河看電影那得派出多少船呀。倒是可以來回多跑幾趟的,但農村人沒那個性子,總是一趟了事。於是婦女和孩子們乘船,半大不小的、沒有能力獨立踩水過河的人,就脫光衣服跳進河裡,手扒著船舷過河。小時候我就是屬於這類人,但是現在情況有所不同了。有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擺在我的面前,就是船上除了有一些本村的婦女外,還有很多是我的女同學。乜南的有梅花、冬菊,乜北村朴雪月、胡靜、陳小芳等有時也在這一條船上。我是全市的優秀三好學生代表,學習成績又是全校尖子,我的臉皮那可精貴得狠呢。所以有幾次還是要去喬港村看電影,我不好意思再當著女同學的面光著屁股扒著船幫子過河了,也想學著老貓、宏圖、西頭平那樣踩水過河。只有一次成功了,大多數都是快要到了河心時已經精疲力盡,不得不半途而退,最後連電影也沒看成。
今年夏天有點反常,天氣格外的熱。夜晚回到房間睡覺堪比呆在澡堂子裡面酷熱難耐。於是晚飯後家家戶戶都把自己家的大門板卸下來,用兩條大長凳子架上,加上長長的矮桌子就能做成個簡易的木板床。一家人全都躺在這上面納涼。外面蚊子多,媽媽們也有辦法。就在木板床的上風位置點燃幾堆爛草,滾滾濃煙就把蚊子驅散了。孩子們都喜歡這種方式,因為睡在外面的木板床上肯定要比家裡涼快,更主要的是會有很多人坐在一起聊天。隨著時間的推移,夜深時氣溫逐漸下降,孩子們睡在外面容易著涼,所以媽媽會把睡著了的孩子們一個個的抱回家裡各自的床上。小孩子們有時不太安分,總是感到別人家的好,於是喜歡去別人家的木板床上睡覺。因為我學習成績好、平時各方面的表現也好,就成了乜家廈村裡家長們眼中的好孩子。他們經常拿我作為他們教育自己孩子的標杆,因此晚飯後不管我蹓躂到誰家那裡,他們都熱情地請我坐到他們家的木板床上納涼。平時在學校、哪怕是在路上,一個村裡的男女同學見了面都不好意思說話呢,但是在這炎熱的夏天的夜晚,當大家坐在一個不大的木板床上乘涼時卻沒有了那些隔閡界限,有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就那麼躺在一起,頭靠著頭、腿翹著腿也沒有什麼避嫌一說了。即使是以前並不相識的外地親戚過來了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