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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血脈親情

  由於交通不便,等我和二哥一路奔跑著回到乜家廈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進了家門,堂屋裡滿滿的都是人,我父親穿戴整齊直挺挺的躺在一張用門板臨時搭成的木板床上也已經氣息奄奄。我母親趕緊拉著我們跪到父親的床頭,輕輕地說著:「志國、志強,快叫爸爸。」

  還沒等二哥開口,我就失聲叫著:「爸爸,我是志強啊,我和二哥一起回來了,你這是怎麼了?你趕快好起來吧。」

  我二哥雙手合十,閉著眼睛一直在為我父親祈禱。

  我撲過去拉著我父親的手不停的叫喚著:「爸爸,爸爸,你快好起來吧。我一定聽話,不再惹你生氣。一定好好學習,肯定能像我二哥一樣考上大學。今後一定會孝順你的,工作以後拿到工資全部交給家裡,你也不用再去趕老牛耕田了,就在家裡打牌玩玩,什麼也不用做。」

  我一邊哭訴著,一邊使勁的搖著我父親的手。突然聽到一陣「呼嚕嚕」的聲音,在一旁的阿龍趕忙過來。他把我們拉開,說道:「好了,志強,志國,你們快起來吧。」其實這個動靜就表示我父親快要斷氣了,但我當然不明所以。

  阿龍是我母親請來的四名「扶重人」之一。這裡有個鄉風民俗,就是如果誰家有人故去,那麼諸如潔身穿衣、抬棺設案、建成出殯甚至治喪期間的鍋碗瓢盆自己家人都一律不能碰。必須請村裡的同姓人或有一定名節而又身強力壯的人過來幫著料理,這些人有一個統稱——「扶重人」。一旦出現不太好的苗頭,家裡主事的人就必須迅速確定「扶重人」。人死為大嘛,即使他們正在忙著農活,哪怕是雷雨到來之前的搶場,一旦被確定為「扶重人」他們也會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計,馬上進入「扶重」程序。

  不一會兒我父親就倒了一口氣,身體漸漸發涼。阿龍傾著耳朵聽了聽,又翻了翻我父親的眼瞼,直起身子說:「早就剩最後一口氣了,這就是在等著這兩個兒子的。終於等到兩個兒子回來,這才咽氣閉眼。」堂屋裡頓時傳來我母親、大嫂和四個姐姐悲慘的痛哭聲。

  阿龍和其他「扶重人」開始忙碌著設香案、點燭火,然後過來把我大嫂拉到了一邊。按照風俗,如果兒子長大后結婚成家還沒有分家單過,而老人雙方健在特別是老公公還健在的話,那麼這個家庭的當家人還是老公公。我大哥身體不好,大嫂過門時年齡尚小,而且我和二哥常年離家住校學習,我們倆給家裡增添的負擔很少很少,所以我大哥大嫂一直與我父母同過沒有分家。可我父親今兒一咽氣,那這個家庭的當家人立馬就轉到了我大哥的頭上。他就那麼個樣子,根本主不了事,所以阿龍不假思索的叫起了我大嫂。此時我大嫂剛剛20歲,結婚幾年了還沒有開花結果。

  阿龍:「小玲,你明白吧,老頭子一走,現在家裡就該是長子也就是志剛當家了。你看他那樣能行嗎,也就是說從現在起你是當家的人了,明白了嗎?」

  我大嫂似懂非懂。

  阿龍繼續說著:「現在就該你出來主事了,我們有什麼事也只能和你商量。和你家老奶以及志國、志強都說不上,更別說幾個大姑姐了。她們是出了嫁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已經是人家的人了。」

  我大嫂點了點頭,然後他們就站在那說了一會話。等我大嫂再次過來時,就把我和二哥拉到了一邊。

  大嫂看著我們說道:「志國、志強,他們說爸爸沒了,現在家裡就由我們長房主事了,我也不懂,我看還是我們幾個商量著來吧。」

  我二哥:「大嫂,這是鄉風民俗。你就放心吧,家裡的事你就做主。俗話說,『國有大臣家有長子』,既然爸爸不在了,就該是你和大哥當家主事,我和志強都沒有意見。你做主,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儘管吩咐。」

  「好,有你們這句話就行了。你大哥就那樣,我雖然是個大嫂子,但我經的事也不多,有事還得和你們一起商量的。現在是趕著鴨子上架了,只有姐夫和你們能幫著我。」我大嫂急急地說著:「現在這樣,我馬上就要去聯繫廚子,你們倆趕快去親戚家報喪吧。」

  「好。」我和二哥簡單商議了一下,確定了各自要去的親戚家,然後騎著自行車就走了。

  喪事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事情剛剛落定,我二哥就催著我回學校。

  「志強,你快吃口飯馬上就去范汊,快點跑應該還能趕上去龍城的班車。」

  「可家裡的事情還沒結束呢?」

  「不用你了,你現在在不在已無妨,下個月就要高考了,你不能耽誤時間,否則難免前功盡棄。」

  「那你呢,走不走?」

  「我還是再等幾天吧,咱們哥倆不能一下子全走了。我再陪媽媽幾天,也可以幫大嫂做點事。」

  昨天讎校長、紀老師專程從龍城趕過來,在東江中學徐校長的陪同下來到我家,他們也都表示,一旦家裡喪事結束就讓我馬上趕回學校。因為高考臨近,整個金川中學、讎校長、紀老師等全都為我捏著一把汗、懸著一顆心呢。

  我匆匆扒了一碗飯,在父親的遺像前上了香、燒了紙,然後又恭恭敬敬的深深鞠了三個躬。與我母親、哥哥姐姐及其他人告別後就一路向范汊鎮的方向奔去。當我跑到鎮南頭汽車站時,汽車很快就要發車了。幸虧我跑的急,要不然錯過這趟班車,我只能打道回府等著明天再來了。

  大客車在濃蔭密蓋的渣土公路上行駛,顛簸的像個搖籃催眠似的。我失去了父親心情悲痛,連日守靈祭祀又一路奔波,整個身心極度疲乏,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我強打著精神,不禁又回想起了這兩天的所見所聞。

  其實我父親早就已經生病了,直到生命垂危時家裡還一直瞞著我,他們不想驚動我,擔心那樣會讓我分心,影響我的學習,我的高考,我的大學乃至我的前程。我母親說,三個多月前我父親就感到肝區隱隱作痛,但那時正是冬去春來忙於春耕的時節,我父親每天都要趕著老牛犁田。早上披著星星出門,晚上戴著月亮回家。一晃又過了一個多月,他實在疼痛難忍了才沒有出工,成天就趴在床上。一天我大姐去公社參加三級幹部大會順路回家看看時,感到我父親的情況不對,硬是拉著他去找了大隊赤腳醫生,醫生一看就感覺情況不妙,讓他們立即去范汊衛生院。這裡的醫生認真做了檢查,最後對我大姐不停地搖頭。

  醫生說:「太晚了,現在送到哪裡去也都沒有辦法。」

  我大姐央求著:「醫生,行行好,還是給我爸爸看看吧。」

  「不用看了,就這樣了。」

  「別,還是看看吧,花多少錢我們都看。」

  「不是錢的事,是不用看了。你們回吧,有錢還是給他弄點好吃的吧。」

  其實農村人都一樣,有點小毛病都是自己克服。不到實在捱不過去了誰也不會去醫院。農活忙走不開是一個因素,家裡窮沒錢看病是一個因素,出不去摸不到大醫院的門口朝哪開、膽小怕事不敢出門也是原因,但是最主要的還是農村人根本不把自己的健康、生命當回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封建傳統意識根深蒂固。按理說我父親曾經在上海、龍城工作生活多年,對出門進城、尋醫問葯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從他能把我剛剛出生的四姐無情的拋棄,頑固的堅持重男輕女這個封建糟粕就能想見,他根本沒有脫胎換骨。不管他當初在黃浦江邊的外灘徜徉過多久,在龍城西關碼頭公園拉著二胡與張蘭一起吸引了多少艷羨的目光。當過上海的小組長也好,龍城的車間主任也罷,他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至死也沒有改變。

  我父親的最後一段日子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我母親成日以淚洗面,四個姐姐輪流回家照顧。特別是我四姐,幾乎放下了她自己家裡所有的事,三天兩頭跑回來。有時幫著我母親做家務,有時就直直地、久久地呆在我父親的床頭,輕聲地訴說著什麼。可以確定地說,我四姐的命運是凄楚的。從一出生就遭到拋棄,事業起步時橫生變數,棒打鴛鴦還被勒令換親,嫁了個莽漢忍受著無端的暴力。從此與愛情南轅北轍、與幸福越來越遠,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我父親而起。要說她的心中從不怨恨我父親那肯定是假的,她不止一次的對我說過,她的愛情、家庭、幸福全被父親毀了。真後悔生於這個家庭,真後悔那天我大舅又把她撿了回來,真後悔當初和鄭天在雙陽河邊告別時,沒有縱身躍進雙陽河。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是在怨恨這個家庭、怨恨我父親之中度過的。可如今面對著這個曾經專橫跋扈、不通情理毀了她的一切的父親,赤條條、光溜溜的筆直地躺在這裡,吃飯靠人喂,大小便靠人接,眼睛里不時地流出混沌的淚水,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人。說他什麼、怨他什麼甚至罵他什麼也無動於衷沒有任何反應的人,這個如同已經死了一般的人。她沒有了氣,也沒有了恨。後來嗓子也哭啞了,連眼淚也哭幹了。看著眼前的父親,我四姐心裡特別難過。想著夫家的日子沒法過,以前還有娘家可回,家裡還有如大山一般的父親、大樹一樣的依靠。如今父親走了,家裡的頂樑柱塌了。要是母親也走了,家就沒有了,今後自己就如同雙陽河上的一葉浮萍順流而下不知飄向何方?不管父親對我好不好、愛不愛,這是一個給予我生命的人,是我一生都要報答的人,是我的娘家,是我可以依賴和精神寄託的所在。

  就這樣被我父親毀了一生、毀了全部的四姐,成了他最後時刻陪伴他最多的人。這就是血濃於水,永遠也割捨不斷的血脈親情。

  我大嫂也主動的幫著我母親照料著家,田間地頭的活只能是她去做了,給我父親喂飯、把屎接尿的事她也毫不避諱、毫無顧忌的去做。雖說她只是個20歲的小媳婦,自己的家境貧寒,也是封建婚姻的犧牲品,但是她的遭遇和感受要比我四姐好多了。我大哥心智不全,但勉強還能湊乎著過日子。我父母也對她視如已出,我和二哥回家后也很尊重她,從沒對她有過不敬之舉。她在我家絕無我四姐在她家遭受的那些冷落和暴力。說她是幸福的,她卻是換親過來的,沒有戀愛,更不會有愛情。說她是不幸的,她依然繼續享受著親生父母般的慈愛。對她來說,雖說自己的房間冰冷,但我們這個家庭充滿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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