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楊千萬渾厚有力的聲音,就像是古老的鐘聲,讓恍如隔世的馬騰思緒徹底回到眼前。

  但是此刻的馬騰,已經近乎陷入絕望了。

  他選擇相信兒子,孤注一擲賭在這道自作聰明的反間計上。

  結果就是,他敗了,敗在自己的傲慢、天真和輕敵之上。

  「將軍!別猶豫了!咱們已經中計了!再不撤,弟兄們一個都走不掉!咱們也完蛋了!」

  程銀也在一邊催促著,見周圍一時箭如雨下的衝過來,位於前方的將士們不少都倒在箭矢之下,心中越發慌神。

  「好……撤!」

  哪怕心中有萬般不願承認,馬騰也明白,自己已經被親生兒子背叛,現在還不走,他就真的連最後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壽成將軍!門后都被敵人用巨石給堵上了!能離開大門的位置越來越窄了!」

  「讓弟兄們不要慌,後面的慢慢撤!別急!你們!下馬把巨石移開!快動手!」

  「該死!早知道讓弟兄們帶些盾牌就好了!」

  軍閥、首領們七嘴八舌各執一詞地說著,有人在下達命令,有人只顧著抱怨。

  藏身在伏兵後方的楚雲沒有急於下令,眼睜睜看著敵方騎兵和戰馬不斷被射殺在城門口附近。

  「都安排好了么?」

  楚雲向身後眼神逐漸冰冷的王平發問。

  像是在強迫著自己目睹敵人被單方面屠殺,王平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向楚雲點頭道:「老師,都安排好了,孟起將軍已經率軍自東門而出,準備截擊要逃跑的馬騰軍了。」

  「嗯,這就好。」

  楚雲淡然點頭,臉上露出與方才之言並不一致的神情。

  他嘴上說著「好」,但似乎根本不是真的在意先前向王平提出的問題。

  洞察到這一點的王平愣了一下,問道:「老師,讓咱們的西涼騎兵去襲擊已經亂作一團的敵軍后翼,確實是好主意,可為什麼您一定要讓孟起將軍負責此事呢?讓龐德將軍出手,不是更好么?」

  楚雲用欣賞的眼神看向王平,佯裝好奇地問道:「何出此言?為什麼龐德將軍更合適?」

  面對楚雲的提問,王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馬騰畢竟是孟起將軍的親生父親,父子之情很難割捨,若是孟起將軍動了惻隱之心,放了馬騰,今日的詐降之計,豈不是功虧一簣么……?」

  王平的質疑很合理,讓楚雲頗為滿意,他含笑點了點頭,又道:「子均,你啊,這是忘了咱們來涼州的初衷了。」

  聞言,本就悟性極佳的王平一點就透,頓時明白了楚雲的意思。

  「哦!」

  先是恍然大悟地驚呼一聲,王平一拍腦袋,笑道:「老師,您是認為,萬一在這個時間將馬騰等人一網打盡,日後韓遂會在涼州一家獨大,如此一來,涼州勢必又會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

  也就是說,您是有意讓馬超將軍負責此事,覺得他最後還是會顧惜父子情份,放馬騰一馬?」

  這樣一想,王平先前很多不理解之處,頓時盡數想通了。

  例如,以己方現在的巨大優勢,面對已經成為瓮中之鱉的馬騰,楚雲完全可以下令全軍出擊,步軍一擁而上對敵軍實施痛打落水狗,根本沒必要單純用弓弩進行遠程襲擾。

  畢竟對方的涼州騎兵雖然沒有配備盾牌,但僅用弓弩,並不能做到一錘定音奠定勝勢的效果。

  現在,既然楚雲的本意揭曉,它並非是要滅掉馬騰或大幅消磨對方的實力,那麼這一切自然就說得通了。

  「聰明,子均,你真的很有天賦,跟我學做菜吧。」

  楚雲猛地回憶起自己穿越前經常聽到的廣告詞,不禁調侃著笑道。

  不懂這個梗的王平聽得自然是一頭霧水,他連續眨了眨眼睛,困惑地問了一句:「啊……?」

  「沒事,說笑罷了。」

  楚雲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鼓勵,然後指著城門方向笑道:「看,馬騰他們頂不住了!」

  「將軍,不如讓將士們佯攻一下如何?總該給弟兄們一些表現立功的機會吧?」

  王平另有所指地提議,楚雲知道,他的意思是演戲就要演得盡量逼真些,在恐嚇住馬騰軍的同時,也讓梁興、張橫等人歸順朝廷的心思再堅定些。

  「也好,那你就下令吧。」

  弟子提出的良好建議,楚雲自然不會否決。

  「喏。」

  得到肯定的王平心頭一喜,近日來,他逐漸徹底擔任起替楚雲向下傳達命令的指責。

  這不僅是地位的巨大提升,在王平看來,更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為了對得起這份榮耀並與之相匹配,王平希望自己能儘可能做到最好,多替楚雲分憂。

  而他的這份努力,楚雲也確確實實看在眼裡,既有天賦,又有品行,還這般年輕,對於這個剛收入門下不久的弟子,楚雲確實是愈發滿意。

  隨著王平將楚雲的將令傳達而下,早就等不及要證明自己忠誠的張橫、梁興竟是率先向過去的同僚發難,率眾衝殺過去。

  龐德亦是不甘落後,提起大刀也帶著親衛們沖向城門口。

  不過,祖厲的城門空間狹小,並不能容納這麼多人的衝鋒,經過楚雲這一方的軍隊們這樣擠壓式的衝鋒,直接把馬騰軍逼得是只能退,不能進。

  好在這般危急時刻,為了保證軍心,涼州本土的軍閥們還有氐族首領都沒有選擇放棄馬騰,而是護送著他這個主心骨一路向北,殺出城門附近。

  只是,還沒等馬騰鬆一口氣,遠處穿著朝廷大軍戰甲的西涼騎兵,在馬超的率領下,以包抄之勢向馬騰軍的中軍衝殺而來。

  看著無數馬蹄揚起的滾滾塵土,馬騰等人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急匆匆地催促著各自的將士們速速上馬準備跑路。

  先前為了出城,大多是涼州騎兵都選擇下馬步行離開城門,一時之間,要在如此混亂的場面中,從還沒關閉的擁擠城門那裡牽回一匹戰馬,簡直比登天還難!

  「將軍!不好!」

  「保護將軍!」

  「誰也不許退!拿好馬槊、長矛,衝上去給我頂住!」

  「誰敢退半步,我現在就一刀劈了他!」

  「……」

  這個時候,這些軍閥勢力在指揮上的好處,就彰顯出來了。

  只要身為首領的他們不出意外,他們的話對於各自麾下的將士們,就是絕對的聖旨,沒人敢違抗。

  相比之下,中原將士們雖然訓練有素,然而在面對逆境時,反倒是更容易心生怯意,還可能臨陣退縮、脫逃。

  涼州騎兵們只得臨時充當起長矛手的角色,並排列在前方,用長矛架在身體前方,妄圖抵禦馬超麾下萬餘西涼鐵騎的衝鋒!

  隨著地面的一陣震顫,西涼鐵騎們如奔騰的狼群一般,衝殺向馬騰軍。

  嘶吼聲,哀嚎聲,還有戰馬的嘶鳴聲,兵器的碰撞聲,各種雜亂的聲音匯聚在一起,讓本就混亂不堪的戰場愈發凌亂。

  儘管馬騰聯軍的將士們倉促間已經做了最充分的應對,但西涼精騎們的驍勇,在馬背上才能完美展現出來。

  尤其是帶頭衝鋒的馬超,他一身銀甲與胯下的白馬彷彿合二為一,宛若一道摧魂奪命的銀色魅影,在戰場中來回廝殺。

  如果要問這天下有哪支騎兵不畏懼如槍林般的敵人發動衝鋒,那理應首推西涼鐵騎。

  彷彿提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在敵軍提槍出手時,馬超身旁的親衛們各個及時勒馬揮槍橫掃,將即將撞上的槍頭全部掃落。

  在勒馬時,他們會儘可能偏轉馬頭,讓敵人刺馬的意圖落空,這種動作聽起來似乎並不難,然而要做到這一點,其實需要相當大的練習量以及實戰經驗。

  隨即,他們以嫻熟的騎術向左右散開,並趁著對方陣型被撥亂之際,讓身後的第二波騎兵進行衝鋒。

  而讓位置到兩翼的騎兵們,則開始向後方進行迴旋式包抄,與先前第二波騎兵循環進行交替不斷的衝鋒!

  馬騰軍本就是驚弓之鳥,現在被馬超率軍這麼一衝,整個軍隊的士氣近乎完全垮掉。

  對於馬騰軍來說,更傷人的是,軍閥們與馬騰都看清了敵將的容貌,正是眾人首領的長子馬超!

  沒人敢隨意開口講話,但所有軍閥和氐族首領們,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馬騰的身上。

  他們的眼神中,有責備,有寄望,有同情,更有不易察覺的怨恨。

  如果不是馬騰的失算,他們眼下也不會身處險境。

  但他們也同樣知道,馬騰是目前唯一能解決這困境的人了。

  像是感受到同伴們的各種目光,馬騰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

  「孟起!住手!」

  聽到父親的聲音,廝殺中的馬超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他怔住身子,收回兵器,勒馬向後退了一小段距離,然後用複雜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親生父親馬騰。

  時隔近一年之久,父子間的又一次重逢照面,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當真是極度諷刺。

  馬超本以為自己的心已足夠堅定冰冷,可在目睹到馬騰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時,他的心彷彿被人用手用力拿捏了一下,

  疼痛,難以呼吸,還有一點點的愧疚。

  見馬超停手,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的馬騰趕緊趁熱打鐵,吶喊道:「孟起,你贏了,為父認輸了,你為朝廷盡忠,與為父作對,為父不怪你!

  但是你可否念在父子情分上,放為父一馬!讓我帶著弟兄們衝出去?」

  問這番話的時候,馬騰自己心裡都沒什麼底。

  耳畔旁的喊殺聲從來就不曾消停過,馬騰卻只覺得自己漸漸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唯有冷汗順著兩鬢直流。

  涼州軍閥們以及氐族首領們,也都屏住呼吸看向馬超,他們知道接下來,馬超的一句話,就很可能足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你若保證從此不再與朝廷作對,不再將涼州攪得雞犬不寧,今日,念在你我的父子情份上,我放了你。」

  「將軍……這!」

  一旁跟隨馬超多年的親衛沒想到馬超會在這個時候改口,立刻出言想阻止馬超的心軟決定。

  他們知道,馬超先前已經立下軍令狀,聲稱絕不會放過馬騰,才換來這次率精騎包抄馬騰軍后翼的立功機會。

  如果馬超放了馬騰,不但全軍上下沒有半點功勞,他自己更是要為先前立下的軍令狀而承擔軍法。

  但馬騰沒有理會他,只是把手一抬,示意對方住口。

  這親衛畢竟跟隨馬超多年,從馬超堅決的表情上,他頓時明白馬超是認真做出這番決定的,於是只好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見事情果真有轉機,馬騰頓時如到蒜瓣連連點頭,許諾道:「孟起你放心!為父以後一定不會再給朝廷添麻煩!為父明日就讓你這些叔伯們帶著各自的兵馬散去,還有高平!對!我會把高平還給韓遂,這樣就可以了吧?!」

  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對自己苦苦哀求,馬超心裡覺得苦楚的同時,還感到陣陣可悲與羞恥。

  可惜,他無從選擇自己的出身,無論他多麼看不起馬騰,都無法改變這個窩囊的男人,就是自己親生父親的事實。

  凝視著馬騰良久,馬超沒有答話,只是閉目長嘆一聲,重新睜開眼,用全軍上下都能聽得清的聲音,大喊道:「眾將聽令!擺一字長蛇陣!」

  一字長蛇陣,是其原理很簡單,就是讓將士們排成一列橫向隊伍,用來防守敵人的攻勢,尤其是防範對手左右兩翼的騎兵突襲,效果極佳。

  然而,在這個時候,馬超布下此陣,絕不是為了防範馬騰軍的反衝鋒。

  眼下馬騰軍軍心渙散,全靠著平日軍閥們樹立的威信,才勉強控制著手下們,沒人敢第一個做逃兵。

  此次隨馬超出來的大軍,都是其當年從西涼帶出來的精銳騎兵,明知他這道軍令會產生諸多麻煩,還是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執行。

  上前騎兵橫列成一排,滿頭大汗的馬騰見狀,向馬超連連道謝,然後向身後的程銀、侯選等人低聲道:「撤!快撤!遲則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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