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冊:我來還劍
七尺男兒軀,闊走四方,何處不為家。死在哪裡,便就葬在哪裡,這天下的青山,都是一樣。
高樓內的木製樓梯,被一雙厚重的腳步所踏,有些咯吱作響。
「老了啊,也就開始有些念舊了,這獨椅老朽可是坐不習慣了。」
背棺老人把劍放在了桌上,便就推開了獨椅,他在角落裡拿出了一條長木櫈,和他背上的木棺一同落座。
一位閉目老人,一口木棺,和白畫對立而坐。
「小二,溫一壺酒!」
閉目老人嘴角咧笑,很是隨意,只是樓下被嚇得不輕的店小二和店家,哪裡還敢探出頭來。
「小葵,你去吧,叫店家溫一壺黃花釀。」
白畫溫文儒雅,雙眸如水般落在了閉目老人的身上,只是那一口目光,他卻是提不起任何的興趣。有時候,活人亦無用,更遑論這已死之人。
白畫合上了手中的摺扇,便吩咐了一聲。
「是,少主。」
小葵的目光微微掃過,便就轉身而去,輕聲的下了二樓。
「時過境遷,這個江湖我沒有什麼好留念的,也就只有酒還行,也難得少主還記得老朽的貪杯。」
閉目老人笑著,只是皮包骨的臉龐上,笑容有些瘮人。他伸手,把桌上的劍推在了白畫的跟前。
「不知前輩何意?」
白畫眸光一轉,笑著問道。他背靠著木椅,不慌不忙。
「還劍!」
也就兩個字的落下,閉目老人便埋低了頭,伸手摸了摸木棺。「你雖是我仇人,卻也繞過我一命,我這一生,並無老友,你可以算作我的老友,只是不知溫好的黃花釀,可否能入你喉。」
獨身一人,背棺而行。
「前輩此言差矣,我既然已經把此劍贈送於前輩,那麼這劍也就是前輩所有,又何來歸還一說。」
白畫笑著,把桌上的劍又給推了回去。
「哈哈………」
閉目老人大笑著搖了搖頭,「我的劍,早已經斷了,而我重無鋒,也沒有資格擁有這等名劍,還望少主收回。」
以手中劍殺敵,以身下雙腿踏血路,劍已斷,便就無一能相符。
「前輩心意已決了嗎?」
劍推了出去,一番好意卻是被阻門外,白畫也就只有苦笑了一聲。
「老朽這副殘軀,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辛海閣有我無我都一樣,少主可放寬心。只是回首過往,這江湖,老朽可算是白白的走上了一遭。」
重無鋒偏頭,望向了窗外,看不見,雙耳卻是聽見。喧囂聲音很大,他也笑的很是開懷。
「既然前輩心意已決,我也就不再勸阻了,不過,若是前輩倦了,累了,我們江湖兒女,能落葉歸根,方才是最好。」
紅塵是江湖,廟堂是江湖,江湖是人,人亦是江湖,想退?哪有那麼容易。
「前輩,酒來了。」
重無鋒已是無心交談,恰好,已經溫好的黃花釀,在小葵那如弱柳扶風細腰擺動間,已是被放在桌上。
白畫起了身,拂了衣袖,拿起了酒壺,在重無鋒的身前,滿上了兩杯酒。酒滿,重新坐於木椅之上的白畫,也就不再言語了。
小葵站立於白畫的身後,定眸而望。
「世間佳釀千萬種,我卻是唯獨鍾愛於這黃花釀。一聲小二,溫酒,便可喚起我的以前,老傢伙,我先敬上你一杯。」
重無鋒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倒在了地上,酒水灑地,便敬亡魂。
「我再敬我自己一杯酒,這諾大的天下,紛擾的江湖,卻是我沒有一處可供我容身。落葉歸根?天下的青山綠水都一樣,死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故鄉。」
隨遇而安是一種情懷,天下之大,皆可立我的墓碑。
只是無一人掃墓罷了。
酒滿上了。
「少主,老朽敬你一杯,辛海閣暫且不能出世,只有等老朽死後,辛海閣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伸手提杯,重無鋒便仰頭一飲而盡。
大樹落盡了黃葉,便顯衰敗。他落盡了繁華,盡顯凄涼。
這是晚年,
亦是他自作自受。
「前輩,一路走好。」
必杯酒,白畫卻是站直了身軀,在北漠,此人便是辛海閣的定海神針,他豈有不敬之禮。
「也罷,也罷,武帝城破不了,盡憑一方,是破不了武帝城,武帝城牽扯的關係太大了,少主還需一步一步的斬斷武帝城的那些觸手,攻其皇甫玉,這武帝城,便能不攻自破。走了,走了,這年紀大,口頭上倒是有些啰嗦了。」
長條木櫈,便是老友同座,共飲杯中酒,笑談風雲之變化。只是獨身,重無鋒也就失去興緻,桌上的劍,他沒有帶走,只是背上了木棺,下了高樓。
他不過,有些留念黃花釀的味道。
「問天!誰又知道天下十大名劍之首的問天,如今卻是這般模樣,銹跡斑斑的無人問津,無鋒亦無尖,只是一柄殘劍罷了。」
白畫拿起了桌上的劍,走到窗邊,手中用力,殘劍也就出了鞘。他把問天高舉過頭頂,仰頭,雙眸微眯而望。
誰又知道,這柄殘劍的背後,代表的卻是北漠至高無上的權利。
人亦是如此,光鮮亮麗的背後,總有一些鮮為人知的陰暗一面。
不能提,也不能說。
「少主,難道真如重無鋒前輩所說,武帝城只是一方城池,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緊隨的小葵有些疑惑。
「我也有些自以為是了,武帝城固若鐵桶,從內部很難瓦解,那是一座江湖人心中的聖地,若是要破武帝城,就會必先掃平了江湖。時間還很充裕,我們靜觀其變吧。」
天問歸鞘,白畫垂手而立,只是站於窗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的臉上也逐漸的失去了笑容。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前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罷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嘴邊的幽幽一嘆,白畫也就輕聲說道。「這棋盤亂了,這擾人之事太多,也讓我有些看之不清了。小葵,天將哪裡,可有什麼消息傳回?」
「回少主,天將了無音信。少主是否在擔心天將已經心生反叛之心?」
小葵抬眼,看著陽光下白畫的側臉,在其上,有些化不開的愁雲。
「反叛嗎?我倒是不擔心這個,只不過,這棋盤的混亂,像是有人在幕後操控一般,只是誰又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讓我們五方在無形中配合於他。」
白畫緊蹙著雙眉,同時也有一股愁索,隴上心頭,便就揮之不去了。
這一切的蛛絲馬跡,皆是有痕迹可尋,這也並不是此人的大意,事無巨細。
「少主,這天下的能人異士,出謀劃策之人,不是年歲以大,歸隱了山野,就是效力於五方。而江湖中人,對於權謀詭計,他們卻是不恥。少主這幾日,是否太過於操勞了?」
小葵的雙眸內,顯露了一抹擔憂。
「希望是我多慮了吧。」
眉宇之間愁雲不化,重無鋒的一番話,倒是讓白畫如醍醐灌頂。
欲攻城池酒為兵,
道路難行錢作馬。
如此,便就操勞一生。
東土。
十萬大山蔓延之寬,這裡地廣物博,道路狹小且崎嶇,路有碎石,很是難行。
空中,耀耀生輝的烈日,落下了天邊的山頭,那最後的餘輝,如血般妖艷,攝人心魄。
夜晚,十萬大山之中,林深幽靜,四周環抱著數之不清的大樹,這裡靜謐,只能聽聞風拂過樹枝草葉之聲,鳥獸蟲鳴之音。
突然的降溫,讓鴻夏帶領的五人,不由得下意識縮了縮脖頸,腳下道路的崎嶇,他們也不得不緩慢了腳下的步伐。
「停下。」
有異響,鴻夏突然低吼一聲,六人的人體四下散開,有的藏於樹上,有的埋地於草地。
「嘩嘩嘩………」
異響聲不絕於耳,也是越來越臨近,藏身於暗處的鴻夏幾人,緊繃著身體,手掌輕輕的握著手中的兵器。
「砰!」
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從草地里突然的竄出,慌亂的四下逃竄,不多時,一條粗如手臂的大蛇,緊跟其後。
一個為活著,一個為飽肚。
見狀,鴻夏幾人鬆開了緊握的兵器,他們從暗處現了身。
「大哥,這十萬大山裡的景物都是一樣,我們要如何辨別方向,去生擒苗疆的聖女?」
鴻夏的身後,一名左臉上有一條刀疤的男人,手拿一張地圖問道。
「是啊,大哥,這裡樹密林深,若是我們不小心驚動了這裡猛獸,讓苗疆的人提前警覺,我們這趟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另一人的話語之中也是有些擔憂。
「夜晚,確實對我們非常不利,難以辨別地形,只是時間緊迫,容不得我們辦點耽擱。」
鴻夏四下張望,卻是緊縮著眉頭。
王家的少主,苗疆的聖女,必須要在同一時間被生擒。若是錯開,走漏了風聲,再抓,就是難如登天了。
只抓一人給雪如煙,那麼鴻夏此行東土,也就只能鎩羽而歸了。
「鴻夏前輩,諸位前輩無需擔憂,我奉少主之命,就是為各位前輩引路,處理手尾的。」
一道聲音的響起,讓鴻夏幾人瞬間把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路,你為什麼不早說?」
左臉有刀疤的男人抽出了手中的大刀,放在了說話之人的脖頸處,他大聲的質問著,話語中也有著火氣。
「前輩息怒,我跟隨幾位前輩來此,只是前輩們並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所以我也就沒說話。」
說話之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二,放下刀,你知道去苗疆的路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