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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午夜狂奔

  「你有什麼事嗎?」沙博充滿戒備地問。

  站在門邊的瘦子沉默不語,黑框眼鏡後面的眼睛里透出一些疑慮。

  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沙博更加警惕了。這個瘦子從到這沉睡谷開始,就幾乎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話,而且,每日行蹤不定,顯得詭秘異常。再加上他是半道上加入這個旅行團,跟譚東之間又有扯不清的糾葛,所以,對他,沙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但這天晚上,秦歌剛剛出門,瘦子便出現在了他的門邊,這不得不讓他心生疑竇,且暗中戒備。

  瘦子此刻心裡亦是十分猶豫,他本來有些話想對沙博說,但沙博那種不信任的樣子又讓他隱隱有了些受傷的感覺。

  「你到底有什麼事?」沙博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晚上他還要去小鎮上惟一的網吧,為避免江南起疑心,他跟秦歌才不一塊兒去。

  瘦子依然面無表情,他盯著沙博,忽然嘆息一聲,什麼都沒有說,便轉身走了。沙博惱怒地嘟囔了一句,走到門邊,剛好看到瘦子走進自己的房間。

  瘦子獨來獨往,他一個人住沙博隔壁的一個單間。

  沙博也沒多想,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去網吧。

  那瘦子呆在自己的房間來回走動,他已經失去了他慣有的冷靜。床上放著他那個旅行包,那根麻繩與望遠鏡都在床上。床上還有一個小巧的工具箱,瘦子忽然到床邊把工具箱打開,裡面有許多小格,整齊排列著一些針劑和小藥瓶。瘦子的手輕輕撫過它們,臉上還是猶豫不決的表情。

  他忽然一使勁,把這小工具箱整個兒掀翻在地。

  這些東西他從所在的城市隨身帶來,本以為可以用在唐婉身上,但現在看,顯然他對自己要做的事再沒有了信心。那些針劑與藥瓶滾了一地,瘦子的表情便變得極其痛苦。

  後來,瘦子也不收拾一地的狼藉,緩緩脫去衣服,走進衛生間。

  他在鏡子前站住,盯著鏡子中那個骨瘦嶙峋的人,他的臉上充滿厭惡,又滿是仇恨。驀然間,他重重地一拳擊出,擊碎了鏡子。有些鏡子的碎片落在鏡子前的面池上,有些還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右拳指骨處,有血滲出來。

  瘦子根本不覺得疼痛,他的眼睛還是盯著那已經碎裂的鏡子。那些裂痕讓鏡子里現出了許多個人,他們同樣的支離破碎,殘缺不全,而且,個個全都像麻桿一樣瘦弱。瘦子沾血的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胸、腋下、肋骨,他的全身在那瞬間都忍不住顫動起來。

  他終於再次忍不住嘔吐起來。

  滿臉涕淚的瘦子最後癱軟在地上,**的身子仍然在不停地抽搐。他隨手從地上摸起一片碎鏡片,緩緩地從胸前劃過,血絲立刻滲了出來。它們跟隨抽動的身子一塊兒顫動,像一條在他身上舞動的蛇。

  那些蛇舞動過後,瘦子便恢復了平靜。他默默地洗乾淨身上的污穢,再用酒精棉擦拭傷口,然後穿上那身黑色的衣服。

  這麼瘦的人實在不該再穿黑色的衣服,但他喜歡黑色。黑色象徵永恆的黑夜,而他卻可以在夜裡隱藏自己,像一個夜的精靈。

  黑衣人又將那個旅行包背在身上,走出夜眠客棧。

  他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所以他的步子邁得堅定而又果斷。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小街之上,彷彿已完全融進黑色的夜中。

  今晚的天空幽藍得像一汪寂靜的潭水,那些璀璨的星光在天上,猶如在水中。沉睡谷的空氣里有種讓人微醺的清新感覺,它讓唐婉的心情出奇地開朗。

  譚東在院子里挖坑,他**著上身,露出一身結實健壯的肌肉。唐婉坐在門廊下,微笑著看著譚東。譚東今天出門,意外地發現小鎮上唯一的一家花卉商店裡,有一盆一尺多高的梔子花。譚東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把花買下。然後,傍晚時,他跟房東夫婦說了一聲,便開始在院子里挖坑了。

  唐婉看著譚東認真的樣子,在後面輕輕笑了笑:「梔子花還那麼小,你為什麼要挖那麼大的坑?」「你不知道,梔子花的生命力非常頑強,現在你看它這麼小,再過幾年,它就會長成一株梔子花樹,它會比你的人還高。」譚東挖好了坑,將事先準備的山土填到坑裡,再將那盆小小的梔子花移到坑裡。那株梔子花異常嬌弱的樣子,和它周圍那麼大一片新土比較,還有點孤單的感覺。譚東洗了手,站到唐婉的身邊。

  「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我們家就有一株很大的梔子花樹,它比我的人還高,枝葉茂密得兩個人都抱不過來。春天的早晨,我一覺醒來,會發現梔子花樹那碧綠的葉子間,已經生出了無數朵潔白的花,它們的清香會瀰漫在整個院子里。那時候我上學之前,總會摘上許多梔子花塞在書包裡帶到學校,因為那些花,我簡直成了班裡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她們圍在我的周圍,每個人都對我露出微笑,她們都怕我不給她們花。那整整一個上午,教室里都會瀰漫著梔子花的香氣,就算是再嚴肅的老師,走進教室,臉上也會露出微笑。」唐婉拉住了他的手,微笑著說:「你現在又有一株梔子花了,幾年之後,它又會枝繁葉茂。」譚東情緒出奇的好,他溫柔地撫摸唐婉的長發:「這是我們的梔子花樹。」「以後每一個春天的早晨,我都要你為我去摘些梔子花放在我的床邊,我睜開眼便會看到它們。」「還有我,你睜開眼的時候,我一定會守候在你身邊。」這是個美好的夜晚,美好得讓唐婉想到了「幸福」這個詞。能夠和自己愛的男人,在這樣一個遠離塵囂的小鎮上,安安靜靜地生活,唐婉真的感到很滿足了。當然,這滿足之中還有一絲陰影,但那些陰影終究會過去,就像那個瘦子,他不會永遠呆在沉睡谷中。那之後,他們就真正成為沉睡谷的居民了,再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將會在平靜與幸福中終老一生。

  唐婉的快樂就是譚東的快樂,他顯然受唐婉情緒影響,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是,這一切,忽然在一瞬間就全都改變了。

  唐婉在屋裡洗完澡,穿上衣服出門去找譚東。譚東那時便怔怔地呆立在那株纖細的梔子花面前,不知為什麼,譚東的背影忽然就讓唐婉的心裡蒙上了層陰影。

  譚東不知道已經這樣站了多久,他的背影看起來似乎傴僂了許多,而就在剛才,他赤膊挖坑時,滿身還都顯示出一種強健的力量。唐婉慢慢走過去,站到他的身邊時,他都恍然不覺。唐婉看到他滿臉蕭瑟,竟似像在短短時間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譚東。」唐婉膽怯地叫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看了看唐婉,居然仍然滿臉蕭瑟。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唐婉聲音里已經有了些顫音了。

  「我在想,這梔子花真的會長成一株梔子花樹嗎?」譚東緩緩地說,那聲音從他嘴裡吐出來,陌生得卻像來自遙遠的不可測的空間。

  唐婉全身在瞬間變得冰涼,她用力握住了譚東的手,感覺不到昔日讓她滿足的力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好嗎?」「沒有梔子花樹了!」譚東忽然重重地叫。

  他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跟唐婉說過話,唐婉恐懼得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譚東忽然變得焦躁起來,情緒激動。他喃喃地念嘮:「沒有梔子花樹了,這棵小小的梔子花怎麼能長成梔子花樹呢,長成一株梔子花需要好多好多年的時間,誰知道這麼長時間中會發生什麼呢。」「你說什麼。」唐婉從後面抱住了譚東的腰,「好多好多年算什麼呢,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一定會等到它長成梔子花樹的。」「沒有梔子花樹了!」譚東再次大聲地叫,已經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只輕輕用力,便掙開了唐婉的擁抱。他驀地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在那新栽不久的梔子花上,只一腳,便將那根纖細的花枝踩斷,腳在上面重重輾過,不多的幾片花葉便完全陷入到鬆動的泥土之中。

  唐婉被嚇得傻了,她獃獃在立在一旁,眼淚飛快地從眼帘里滑落下來。她的整個身子都因為恐懼而不住地顫慄。

  譚東回身,盯著唐婉,似乎唐婉的恐懼驚醒了他,他激動的神色裡帶上了些歉疚。他沖著唐婉擺動雙手,似乎想要解釋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一些聲音在他的喉嚨里打滾,卻終於還是跌落回去。

  唐婉一邊顫抖一邊流淚,那模樣凄婉到了極致,無助到了頂點。

  譚東終於無法控制自己,他驀然轉身,一語不發,便拔腳狂奔。唐婉驚愕過後,追到門邊時,譚東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外面的小巷裡了。

  「譚東!」唐婉無力地叫一聲,身子也癱軟下來,需要倚靠牆壁才能站穩。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譚東渾身濕淋淋地回來。他剛才急奔而出,想也沒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他只覺得胸中有股力量激蕩得他幾欲瘋狂。他知道那是什麼,卻無力與之抗衡,如果能有一種辦法讓他徹底解脫,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讓自己得到解脫。他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奔跑,邁上幾級台階,鐵索橋居然出現在他視線里。他沒有停留,直奔到橋上。

  站在橋中央,譚東劇烈地喘息。

  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倒映出唐婉的面孔,譚東的心都疼得抽搐。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失去唐婉,但是,為什麼有些時候,人必須做出一些與自己的意願相悖的事情呢。水光中的唐婉漸漸消散,譚東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心中的悲憤竟再難抑制,他縱身從橋上跳了下去。

  從高山上流下來的河水異常清冷,譚東奮力划動雙臂,迎著水流的方向,逆流而上。不知道遊了多久,譚東身上力氣用盡,他仰躺在水面上,任河水載著他隨波逐流。

  後來他睜開眼,居然又看到了鐵索橋在夜空中一閃而過。唐婉的影子又在夜空中浮現。他立刻想到,唐婉現在在幹什麼呢?她一個人呆在家裡,沒有他的陪伴會害怕的。

  譚東遊了回來,帶著對唐婉的牽挂和憐愛。

  唐婉平躺在床上,面無表情,也沒有了生氣。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屋頂,好久動都不動一下,像個死人。譚東心疼了,蹲在床邊抱住唐婉,連聲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唐婉無聲地流淚,她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不管你做了什麼,只要你回來,我都會原諒你的。」譚東眼中也流下淚來,他更緊地抱住唐婉,似要把她整個人融入到自己的身體里去。

  夜越來越平靜,孤燈下的這一對戀人,相擁而泣。

  深夜,沙博與秦歌從網吧回夜眠客棧。一路平靜,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再沒有出現。為了不讓江南疑心,秦歌先沙博十分鐘回到客棧,江南照例又在燈下夜讀。秦歌與他打招呼時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過去坐到他的邊上。

  「江老闆怎麼看都不像是生意人。」秦歌說。

  江南「哦」一聲,似乎來了興趣:「你們當記者的見多識廣,照你看我不像生意人,像做什麼的呢?」「像個做學問的,文化人。」江南笑道:「你是不是看我成天抱著本書坐在這裡,才會有這種感覺?」「那倒不是,文化人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即使有一天他棄文從商,或者從事別的職業,但身上那種文化味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這是高抬我了。」江南搖頭苦笑,「如果說我身上還有什麼味的話,那就是腐朽的味道。」他頓一下,再接著道,「在這小鎮上生活得平靜恬淡,但同時也失去了許多活著的樂趣。如果再讓我重新選擇,我一定不會選擇生活在這裡。」「江老闆以前的生活一定過得非常風光吧。」秦歌說。這時,他忽然注意到桌上還放著一本財經雜誌,封面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微笑著沖鏡頭揮手致意,雜誌邊上,還零星掉了好幾根頭髮,便忍不住朝江南的頭上看了一下。江南的頭髮好像比第一次見到時稍微稀薄了些,如果不特別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秦歌撿起桌上的頭髮,遞到江南面前:「你掉頭髮了,可是心裡有什麼心結打不開?」江南怔了一下,他兩根手指也拈起根頭髮,舉在眼前,苦笑道:「這些日子,頭髮真的掉了不少,我想我是不是病了,也許,我真該抽空去山外的醫院檢查一下了。」「江老闆的手很有些與眾不同。」秦歌盯著他的手說。

  江南的手指細長白皙,保養得也好,指甲剪得特別整齊。

  江南聞言又一怔,他再自嘲地搖頭:「在這沉睡谷中,整天無所事事,我這雙手倒比剛來這裡前白了不少。」「這雙手很適合彈鋼琴,或者變魔術。」「你又高看我了,在這小客棧中,這雙手,也只能做些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的事情。」秦歌仍然繼續自己剛才的話往下說:「如果我有這樣一雙手,也許我會去做醫生。」「做醫生。」江南又怔一下,「為什麼要去做醫生。」「我想這樣一雙手如果握住手術刀,一定會非常靈活。而只有靈活的手,才能做一些難度較高的手術。」「秦記者對醫學也有研究?」江南笑道,「但醫生做手術,除了手指要靈活外,還有更重要的條件,就是手一定在沉穩。你看我現在這雙手,別說沉穩了,就算把一本書舉在面前都要顫抖。」秦歌盯著他,忽然笑了笑:「江老闆看的都是些學術性很強的書,但我卻喜歡看武俠小說。武俠小說里常有一種隱者,或遁於澤,或隱於市,他們有的性情懶惰,有的外表萎縮,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是位俠者。但是,只要有那麼一個時候,他們一劍在手,便又會恢復他們昔日大俠的風采。」江南聽得入神:「我倒真希望我有那麼一柄劍。」「也許,江老闆的劍在心中。」江南啞然一笑:「我只是一介平民,而且,還有段不光彩的過去,現在躲在這偏僻的小鎮上渾噩度日,終老一生。我哪還有什麼劍,就算真的有劍擺在我的面前,我想我連握劍的心都不會有了。」秦歌也笑:「也許江老闆現在只是劍未出鞘,若劍出鞘時,一定寒光逼人。」江南再一怔,面色已冷峻下來。他柔柔的目光落在秦歌身上:「今晚我聽秦記者的話,好像話中有話一樣。恕我愚鈍,秦記者如果想說什麼,不妨明說。」秦歌呵呵一笑:「我哪裡話中有話了,只不過閑著沒事過來閑聊幾句。」「那倒是我多心了。」江南目光緊盯著秦歌說。

  秦歌起身:「夜已深,我該回房睡覺了,江老闆也早點休息吧。」江南無奈地搖搖頭:「做這點小買賣真不容易,好容易等來你們這幾位客人,偏偏你們幾位都是夜貓子,不等你們全回來,我就是想睡也不行。」秦歌聞言一怔:「我們都是夜貓子,這麼晚了還有誰沒回來?」「你應該問這麼晚了誰回來了。」江南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今晚第一位回來的客人。」秦歌回房的時候,眉心就起了一個結。當初組建這個自助旅行團的時候,他只想找幾個人結伴同行,卻沒想到,同行的這幾人,每個人都不尋常。秦歌躺在床上時,還在想組建這個團是對還是錯。適才他與江南一番對話,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每句話里都有深意。他料想江南一定會明白他在試探什麼,這樣,雖然可以讓他加強戒備,但同時,也會讓他採取行動。而只有動才能讓他顯露破綻。

  秦歌想得入神,直到沙博推門進來。

  沙博因為這一天又一無所獲,情緒略顯低落。進門后也無心說話,去衛生間洗漱后,便脫衣上床。就在他將薄毯掀開的時候,一張紙片忽然輕飄飄地揚了起來。沙博與秦歌同時看見,沙博飛快地撿起紙片,那邊的秦歌已翻身坐起。

  紙片明顯是筆記本的一頁,上面有淺淺的藍色橫格。紙片上只有兩個字,沙博看完遞到秦歌手中,眼中已現出許多疑惑來。

  秦歌接過紙條,看到上面的兩個字是——唐婉。

  唐婉。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神色間永遠帶著些鬱悒。她對譚東有一種病態的依戀,彷彿沒有譚東她便無法生活下去。但同時,她身上又有種凄婉的美麗,沙博還記得初到沉睡谷的第二天,她跟譚東帶著行李,離開夜眠客棧,在經過沙博身邊時,譚東面無表情,而她,卻在那瞬間,臉上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沙博就在那一次,覺出了這女孩身上端莊動人的美麗。那瞬間,沙博心裡還微微有些失落,因為同行的旅伴中少了那樣一個女孩。

  現在,這張神秘的紙條上寫著唐婉的名字,是否預示著在她身上即將發生些非同尋常的事情,還是,她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

  這張紙條是誰放在沙博的薄毯里的呢?莫非還是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或者說是老闆娘雪梅?

  「你看這字體非常潦草,很難辨認,而且每個筆劃都拉得很開,不像是女人的筆跡。你注意到沒有,一般人寫字根本不會這麼潦草,但有一種人,因為職業的需要,他們還必須專門練習這樣的潦草字。」沙博一點即透,脫口而出:「醫生?」秦歌點頭:「而且你看,這紙條的紙是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張很白,手摸上去很細膩,是那種高級記事本用紙。而一般女人是很少用記事本的,所以我猜想不會是那個白衣女人。另外,留紙條的人顯然是在匆忙中留下的紙條,如果是處心積慮,他一定會寫好了紙條再進我們的房間。如果有準備,他便不會用這種紙。」「留紙條的人是個醫生,又是匆忙中留下的紙條,這會是什麼人呢?」秦歌也參悟不透,他疑惑地道:「我倒是知道這裡有一個醫生,但是他卻是絕不會給我們留紙條的,除非,他故意設了一個圈套,引我們入局。」猜不出留紙條的人,倆人的話題又轉到唐婉身上。沙博捏著那張紙條,忽然心神不安起來:「在唐婉身上,會發生什麼事呢,她身邊有譚東,應該不會有危險。」他的心思一動,想到了那個瘦子。那個瘦子今天晚上,出現在房門口,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他的模樣有些怪異,欲言又止,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轉身離開。反常的舉止背後一定隱藏著不同尋常的事情,而且,那瘦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這麼晚了,他在這沉睡谷中能做什麼事呢?會不會他要做的事和唐婉有關?沙博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起床。

  「你要幹什麼?」秦歌問。

  「我還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譚東與唐婉。」秦歌想一下:「這樣也好,大家終究是一塊兒來的,要有什麼閃失,誰都有責任。」倆人一塊兒出門,江南還坐在燈下看書,他好像根本不用睡覺,從他身上,也看不出疲倦的神色。他對倆人這麼晚出門顯然很奇怪,但卻只笑了笑,什麼都不問,像一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

  走在小街上,沙博道:「這個江南現在是越看越有古怪。」秦歌點頭贊同,他有許多話,只是現在還沒到跟沙博說的時候。小街上此刻早已沒有了人跡,兩邊的店鋪,甚至再找不出一點燈光,只有青石板的路面反射著冷冷的月光。沙博和秦歌身上都有了些寒意。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到了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也從前面的黑暗裡顯露出來。那黑影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像後面有人追逐他一般。秦歌沙博身上一緊,沙博還沒做出反應,秦歌已經急步迎了上去。

  黑影越跑越近,近到足以看清她的模樣時,秦歌與沙博都聳然一驚。那黑影竟然就是他們要找的唐婉。唐婉披頭散髮,還穿著睡衣,面色異常蒼白,因為驚懼,五官都有些扭曲。

  秦歌微怔的時候,沙博已經奔到了他的前頭。

  唐婉奔跑中也看清了前面的沙博與秦歌,她惶急地向前伸出手來,好像急欲抓住什麼,同時,她的身子也在瞬間癱軟下來。就在她即將跌倒的時候,沙博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唐婉的身子像冰一樣冷,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沙博的臂膀之中。沙博心裡不可抑制地就充滿憐惜。這時秦歌也已趕到,倆人端詳月光下的唐婉,只見她雙眼緊閉,嘴唇慘白,還在不停地顫動,顯是驚懼過度暈了過去。

  沙博抱起唐婉,也不說話,急步回夜眠客棧。

  江南見到沙博和秦歌這麼快回來,還抱著一個人,略顯驚奇,他過來只來得及看一眼面色慘白的唐婉,沙博與秦歌已經快步奔回房間。

  唐婉躺在沙博的床上,身上蓋著薄毯,依然雙目緊閉,眉峰緊皺,竟然在昏迷中都消不去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沙博坐在床邊憐惜地盯著她看,半天沒有說話。

  秦歌也站在床邊,他這時想到的是:譚東哪裡去了?

  唐婉忽然**了一聲,她的手臂伸出來,四處摸索著,沙博毫不猶豫握住了她的手。唐婉那麼緊地抓住他的手,好像抓住他的手,便抓住了可依靠的力量。

  秦歌輕嘆一聲,回到自己的床邊坐下。

  如果僅憑推斷或猜測,沒人可以知道在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切只有等唐婉醒來才會明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秦歌看沙博一動不動地看護著唐婉,便起身過去開門。江南站在門外,平靜地說:「我來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秦歌凝視著他,緩緩地道:「我們這裡有一個病人,我們需要的是醫生。」江南笑了笑,頗不自然,但他徑自向門裡走來。「我不是醫生,但我卻曾經是個醫生。」他說。

  秦歌一怔,竟然呆立在門邊,半晌沒有動彈。

  江南走到床邊,平靜地示意沙博讓開。沙博奇怪地看著他,但還是向邊上讓了讓。江南觀察了唐婉一下,然後,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鋁盒,打開,裡面有一個注射器,幾支針劑和一些棉球:「她只是驚嚇過度,給她注射一針鎮靜劑,好好休息一下便沒事了。」秦歌這時站到江南身後,面色已經異常沉重起來。

  江南熟練地將藥水吸到注射器中,用酒精棉擦拭唐婉胳膊,然後將針管中的藥水緩緩推到靜脈中去。

  江南淡淡笑了笑:「現在她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看到沙博眼中露出驚疑的目光,再笑笑,將空了的針劑舉在手中,「魯米那,最平常的鎮靜劑。」他站起來,竟什麼都不再說,也不問,轉身出門離開。

  關上房門,秦歌便倚坐在床上,神色惶惑,陷入沉沉思索之中,好像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已經發生,而他對此卻缺少必要的準備,因而,他的神情有些惶急,還有些恐懼。

  ——有什麼事會令理智果斷的秦歌恐懼呢?

  而那邊的沙博,卻仍然握著唐婉的手坐在床邊。他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唐婉。唐婉此刻臉上平靜了許多,但臉色依然蒼白,嘴唇不經意間還會輕輕顫動。沙博此刻又有了些心痛的感覺。

  他想,在唐婉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唐婉在夢裡不停地奔跑,那個巨大的黑影又在追逐著她。她又跑進了那條死胡同,那黑影慢慢向她逼近,並最終緩緩地把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那陰影濃烈得像有了形狀,她不能呼吸,她喘不過氣來。她低低地**一聲,從夢中醒來。

  黑暗。她睜開眼睛便陷入黑暗之中。

  這是夜裡,夜是黑暗的,而且,人在睡覺時關燈是很正常的事。唐婉還沉浸在夢的驚悸中。每次從噩夢中醒來,她都會慶幸且惶惑。慶幸適才身在夢中,而夢總會醒來;惶惑那個黑影這麼些年如影相隨,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是否能把他拋開。所以,眼前的黑暗還暫時不能驚擾唐婉。

  黑暗太寂靜了,唐婉先是因為這些寂靜生出些不適,接著,她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因為本不算大的床此刻顯得空闊了許多。

  她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敢證實自己的猜測,而驀然間,她伸手摸去,卻摸了個空。

  ——譚東已經不在床上了!

  譚東是習慣深夜不眠的,他在夜裡也許會臨時出去做些其他事,但他卻從不會在夜裡關燈。

  這眼前的黑暗是哪裡來的?譚東絕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在黑暗裡。

  驚懼在這時又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唐婉驚恐地抓緊了被角,身子儘力收縮,蜷成了小小的一團。

  接著,她又感覺到了讓她更恐懼的事情。

  這房間里有人呼吸,但那絕對不是譚東的呼吸。譚東的呼吸是粗重的,特別是在夜裡,而此刻房間里的呼吸卻極其平緩,還像在竭力抑制。

  唐婉驚懼得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都縮在被子里瑟瑟抖個不停。她顫抖的唇不住囁嚅著譚東的名字。在這時,只有譚東能來拯救她,只有譚東才能驅逐掉困擾在她身邊的惡魔。

  但譚東此刻不見了,那惡魔與自己卻近在咫尺。

  唐婉拚命抓緊被角,使勁咬自己的嘴唇。覺出了痛,她便知道這不是身處夢境。那惡魔真的從夢境中追逐而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唐婉顫抖著緩緩將被子掀下去一點,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她看到了陰影就佇立在她的床邊,她錯愕間,便感覺到了一隻手輕輕撫上了她的面頰。那手輕柔,卻讓她全身驟起一陣顫慄。

  她驀地尖聲慘叫,手中的被子被她全力掀了出去,落在那黑影的身上,而她,則不知哪來的力量,翻身從床上躍起,跳到門邊,飛奔而出。她就像一個在水中呆得太久的溺水者,又像是被驚懼蓄滿弦的弓,是崩潰的力量讓她脫困而出。

  後來她就在黑暗的小巷裡奔跑,已經沒有了思維,沒有了意識。

  那黑影默默地跟隨著她,黑影的步子邁得很慢,但他一步邁出的距離卻比常人要大許多,所以他的速度還很快。他目視著唐婉跌跌撞撞的身子終於消失在前面的黑暗裡,精瘦的身子竟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也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自己千里迢迢從所在的城市一路跟蹤而來,不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單獨跟唐婉面對的機會嗎?當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唐婉的房間,屋裡還亮著燈,唐婉獨自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站在床邊,手中已拿出了沾有**的方巾,他只要將方巾捂到她嘴上,便能像擄走袁莉一樣,將唐婉擄走。

  那一刻,他內心激蕩著成功后的快感,他彷彿看到唐婉在他面前哭泣,乞求,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因為這個女人曾經譏誚過他,他發誓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譏誚過自己的人。

  但是他的方巾卻遲遲不能落下。

  這是他後來許久之後,仍然不能理解的。那時唐婉平躺在床上,眉峰緊皺,似正在夢中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他開始時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能悄無聲息地觀察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似乎可以讓他得到另一種快感。這女孩在恐懼些什麼呢?難道她能預感到自己今晚會來到她身邊?

  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那麼,就一定是另有隱情吧。這樣想,他似乎就能理解了唐婉的痛苦,而且,他居然在瞬間,對床上的女孩生出了種異樣的感覺。他想到那一夜,他在懸崖上偷窺到的情景,他只是遠遠偷窺,便能從心底感到那麼深的恐懼,甚至在第二天便迫不及待要離開沉睡谷,而唐婉,卻身處那畫面之中。雖然她不一定能夠完全感知,但是,人總會有一些第六感的吧。

  他忽然非常同情面前的這個女孩了。

  唐婉即使在噩夢中,依然保持著她特有的那種美麗,憂鬱的、驚恐的、無助的美麗,它比任何妖冶與性感更能打動人心。因為它能輕易打開人性深處最本能的慾望。這種美麗是不設防的,它完全展現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要伸出手去,便能輕易採擷到她。

  他盯著唐婉,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生出了些微妙的變化。

  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但情慾卻是這些年他竭力要從自己身上摒棄掉的。他的身子連自己都羞於面對,又怎麼會將它展現在女人眼中呢?所以,他寧願自己來宣洩那股力量,甚至他會連續好幾天,將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那樣,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他便能保持心境平和了。女人在他眼中是讓他憎惡的動物,因為她們有著最世俗的目光,她們走到一個男人身邊,總會有自己的企圖。她們明明低賤得不如一條母狗,卻還偏偏要把自己裝扮得像公主一樣高貴。

  他幾乎已經忘了為一個女人衝動是什麼感覺。

  但他現在面對一個身子埋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個頭的女人時,卻忽然衝動了,而且,那衝動來得那麼強烈,幾乎讓他不可抑制了。

  後來,他關了燈,在黑暗裡,才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在黑暗裡回想自己曾經擄掠過的幾個女人,她們都曾在她面前流露出恐懼,有幾個還跪在他面前乞求。只要他願意,他便可以輕易得到她們。但愈是這樣的女人,愈讓他憎惡。為什麼這個唐婉會如此不同?莫非是因為她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憂鬱,因為她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助?

  他惶惑了,直到唐婉悸醒,然後整個人都縮到被子里顫抖。

  唐婉的顫抖又讓他衝動起來,後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她的面頰。就在這時,被子突然飛了起來,將他完全罩住。然後,他就跟隨唐婉出現在了街道上。

  唐婉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他悲哀地想,難道我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一生,絕不可能會喜歡任何女人。但他的身子,為什麼還要在黑暗中不停地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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