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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莽漢抵債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身無分文,衣不蔽體,俠怎麼行?義怎麼仗?

  盧興盤算得不錯,對於肖聰兒母女來說,不論欠債多少,都一樣無力償還,而只要不脫離盧興之手,等待她們的都是一樣的結局。

  她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相擁而泣。

  「難道那有借據的債款也有虛假嗎?」鄭恩起身上前,向聰兒母女問道。

  仍然是沒人理睬。

  借據是聰兒娘親筆簽字畫押,那套中套如何說得清白?能說清白又有何證何據?她無話可說,只是哆嗦著嘴唇,任淚水如決堤般噴涌。

  肖聰兒像是不願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緊緊咬著嘴唇,又用雙手捂著臉,淚水從她指縫中溢出,流過她粗糙的手背,那手背上還有碰划留下的一道道傷疤印痕。

  鄭恩心中不由得一顫。

  鄭恩見過許多種眼淚,有的是真情流露,有的是痛苦發泄,有的是喜極而泣,有的是憤怒而下,有的是惆悵凝噎——而肖聰兒母女的這種哭泣卻是最讓他刻骨銘心的。

  這是不想讓它流出來,卻被沉重的,推移不動的痛苦和無奈從心頭一滴一滴地擠出來的那一種。只有真正的內心悲傷,卻又無從訴說的孤獨和無奈才會流出這種眼淚。沒有流過這種眼淚的人是不能體會到什麼是不幸的。

  鄭恩有體會,因為媽媽流過——

  鄭恩十二歲那年,因為天災,欠董達家的租糧不能如數上繳,媽媽萬般無奈,只能讓鄭恩到董達家打工抵債。

  去油坊頂債的頭天晚上,媽媽就是這樣攬著他,一直坐了一夜。他知道媽媽有許多話要說,可媽媽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說什麼呢?說不該讓他這麼小就去打工抵債?爹病著,家裡已經幾天揭不開鍋,不讓自己抵債,吃喝哪裡來?讓自已跟著一起餓死嗎?交待不要累著,餓著,熱著,凍著?成了人家的奴僕,媽還能管得了嗎?

  鄭恩明白媽為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是窮人的無奈——想愛無力愛,想愛不能愛,明知是火坑,也只能推著親人往裡跳!

  媽媽緊緊攬著他,一句話沒說,眼淚卻從眼睛里傾流出來。媽媽背過臉,悄悄地擦著,但越擦越多,抹得臉上全是明晃晃的淚痕——

  這一幕,刻印在了鄭恩的心中;媽媽的淚,也溶化在了他的血液中。

  此刻,肖聰兒母女相擁而泣中輕輕顫抖的肩頭,突然和母親的背影疊印在了鄭恩的腦海里。

  他獃獃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做事從來沒有計較過自己的後果,但今天面對的不是自己,是兩個悲傷孤獨的弱女。

  是的,憑著他和懶蟲的武功,此刻他可以讓盧興怎麼著他就得怎麼著,胡攪蠻纏,把那筆欠款賴沒了也是很容易的,但是以後呢?

  他和懶蟲可以走掉,可以憑著武功自保,四處流浪。她們呢?盧興能放過她們嗎?她們往哪裡跑?還藏在這深山過鬼一樣的生活嗎?何況現在想藏也藏不成了?

  不解決欠債的根本問題,她們是不可能有平安的。一時的武力壓制,只不過得到此時盧興口頭上的一句許諾,這有用嗎?

  懶蟲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獃獃地撓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正向二位獻媚巴結的盧興以為是鄭恩和懶蟲熱臉碰上冷屁股,正在尷尬後悔,當然不放過這一巴結討好、挑撥離間的時機,急忙為鄭恩和懶蟲找補著面子。

  「起來,起來!二位大俠不為名不為利,百忙之中,浪費時間,主持正義,為我們居中調停。我看大俠面子,把罰你的款取銷了,借銀的利息也不要了,本金也給你們減了一百兩,這等於二位大俠替你們還了三四千兩銀子,你們竟然連個頭也不磕,連個『謝』字也不說,你們架子也太大了些吧?也太不懂感恩了吧?這會兒,兩位大俠不擺架子,平宜近人,和譪可親地親自問你們,你們竟然還是坐在地上不理不睬,你們這眼中還有人嗎?對二位大俠也太不尊重了吧?」

  眾打手也急忙一邊添柴:「起來起來,給二位大俠磕個頭!」

  「起來,起來,給二位大俠說聲謝謝!」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大俠給你們一缸水,你們竟然連說個『謝』字的一滴唾沫也捨不得,太沒良心了吧?」

  「真沒良心,不知好歹!」

  ……

  肖聰兒母女還是相擁而泣,一句話也不說。

  盧興心中暗喜,挑撥得更來勁了:「二位兄弟,這會兒親自體驗了吧?這些窮酸沒教養得很哪!你就是給她們再大的臉,她們也當成屁股!對她們再好心,她們也一樣當成驢肝肺!就是給他們天大的恩惠,她們也會當成是天上掉下來的!二位兄弟行俠仗義,天下該管的事多著呢!您該忙什麼還忙什麼去,不要再為她們這些不懂人情事理,不知感恩報德,賴賬不還的低賤人浪費時間了!」

  盧興見鄭恩、懶蟲仍在發獃,以為是默認,向隨從揮手說道:「帶走,先把她倆帶走,莫讓她們在這兒惹二位大俠生氣!」

  有二個打手剛要聽命上前去架肖聰兒母女,鄭恩耳光子已經甩在了盧興臉上。

  盧興陀螺似的轉了幾個圈子,方才站穩腳步,迷糊地問道:「盧某何處得罪了兄弟?」

  「老子正聽她們母女訴說冤情,你咋呼什麼?」

  「她,她們說話了?」

  「她們說你是個為富不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壞傢伙,死也不進你酒樓那閻王殿!」鄭恩似看到了肖聰兒在酒樓打工的苦難場景,似聽到了她抽泣中滴血的控訴。這是同類的潛意識交流,是打工仔與打工仔心靈深處的共鳴。

  「她,她們,什麼時候說,說的?」盧興迷糊地問道。

  「那麼高的聲音,你竟然沒聽到,耳朵塞驢毛了?」懶蟲不知鄭恩什麼意思,只管耍威風配合。

  盧興莫名其妙,一時間也鬧不清是不是自己真的沒聽到。

  「她既然不願給你抵債打工,你就不要糾纏了!」鄭恩接著說。

  「行,只要她還了我的本銀,我保證不再讓她去抵債打工!就請二位兄弟作主,為我討債!」盧興不敢硬抗,只能轉圈軟應付。

  「誰給你討債?我們是給你評理的!」懶蟲訓道。

  「是,請二位兄弟公斷!」盧興把腰彎得像油炸的大蝦,以尊崇掩飾刁難。

  「她們欠你的銀子由我們還!」鄭恩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

  「你,你們倆——還?」盧興原以為看走了眼,驚得張大了嘴,待看到懶蟲在悄悄地拉鄭恩衣襟和鄭恩兩手在身上亂摸的窘態,便清楚他們身無分文,立馬換了副臉,笑著將道:「行,二位兄弟行善助人,我看面子,再減一百兩,算是給兄弟的回扣!不,不是回扣,說回扣有損二位清譽,應該是應得的勞務費!勞務費也不高尚,應該算是兄弟敬重大俠,表示孝敬的禮儀!」

  盧興的隨從也早看出鄭恩和懶蟲腰包空空,別說三百兩,就是一文錢也是拿不出來的,便跟著起鬨:

  「二位大俠行俠仗義,替人還銀,真是風格高尚!」

  「應該讓田先生給縣衙打個報告,進行表彰!」

  「快兌現吧,這可是大功德!」

  ……

  懶蟲暗拉鄭恩衣袖,似有話要問;鄭恩甩手不理,好像還在考慮沒錢的難題。

  盧興見二人尷尬,暗自得意,裝逼得更厲害了:「二位兄弟若是現時手頭緊,我先把人帶回,你們什麼時候方便了再幫她們,這行不行?」說著便抓住時機轉身又向隨從發出指令:「把人帶走,別讓二位兄弟為難!」

  盧興若把人帶走,等於兄弟二人老叫驢拽斷磨系,空跑一圈子,懶蟲豈能答應?也是急中生智,他跳步攔住眾隨從,叫道:「誰說我們手頭緊,我們的銀子多的是!」

  「在哪?」盧興問。

  「——不過都是外債,需討回來才行!」懶蟲耍賴回道。

  「誰敢欠二位大俠銀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小兄弟,你說是誰,我們也幫你討要?」盧興看出懶蟲在耍賴,一臉的譏諷。

  「就是她們兩個!」懶蟲指著肖聰兒母女娘,一本正經。

  「她們也欠你們銀子?」盧興莫名其妙。

  「對,她們也欠我們銀子。她們既然已經抵債給你,那就是你的人了,要帶人,她們欠我們的銀子你還!」

  盧興見懶蟲如此說,怔了怔,腦筋轉個圈,復輕鬆地笑了起來。他以為鄭恩和懶蟲一直與他對抗,是因為窮極了,想訛詐幾兩銀子花花。「我操,我說呢,這倆二貨一直對我挑釁找事,針尖麥芒對著干,卻原來是想訛詐幾兩銀子花花!分析問題,從錢上著眼,這原則我怎麼忘記了呢?」

  盧興只恨自己明白這點晚了些,平白多受許多戲耍羞辱,急忙補救:「嗨嗨,二位兄弟有想法早說是,看轉這一大圈子多累!」

  為表示大方,讓二人滿意,他幫懶蟲算道:「她們欠你們多少銀子?我先估算估算。你們替她們評理,這要是請訟師,少了十兩銀子怕是不行的;你們替她們出頭打架長勢,雖說是兄弟誤會,但這勞務費她們也是不能不給的,也算十兩吧!另外,茶水招待呀,旅差住宿吃飯啊,這也得有補貼,也至少得算十兩銀子。總共三十兩,不少吧!她們是我的人,這錢我理該墊付!怎麼樣,二位大俠兄弟?」

  「差得遠?」懶蟲說。

  「差多遠?」

  「十萬八千里!」

  「她們欠你們多少銀子?你說!」盧興擺出一副大方臉。

  懶蟲掰著指頭算道:「我們哥倆在山上比試輕功,玩凌空飛燕,沒料到她們在懸崖下違章建築,搭了間草房,害得我們穿破房頂掉了進去。我倆身上皮擦破一百零八塊,汗毛蹭掉三百六十根。一塊皮我們要讓她們賠一百兩銀子,一根汗毛我們要她們賠一根金條。她們屋裡放個骷髏頭,裡邊裝個癩蛤蟆,嚇得我倆神經失常,到現在還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們聰明人被嚇成了傻瓜蛋,以後找老婆都成問題,我們要她們賠償受驚嚇費一萬四千兩,醫療費二萬五千兩,生活費、護理費三萬六千兩,買老婆費四萬七千兩,精神損失費五萬八千兩,另加違章建房罰款六萬九千兩,再加上——我操,我算不出來了!先就這麼多,總共大約掐頭去尾算一百萬兩銀子吧!」

  懶蟲算罷,轉臉面向肖聰兒母女:「我沒多算吧?有銀子沒有,有了快點挑來!」

  肖聰兒和母親正悲傷求死,哪有心與他扯皮玩兒,當然都不理他。

  懶蟲轉向盧興:「她們沒錢,怎麼辦呢?要不,你把人帶走,替她們把賬清了?」

  這明擺著不是想訛詐幾兩銀子,是在攔阻帶人,與他針尖麥芒的對頂,盧興氣得渾身直抖,但有理鬥不過拳頭硬,他氣得心口疼也不敢硬抗:「二位兄弟,現在欠債的是爺,討債的是孫子,債難要啊!何況是她們這號老賴?您這賬太大,恕兄弟膽小,不敢接!要不這樣,我把人帶走,讓她到我酒樓打工,工錢先還您,行不行?」

  「不行,一手錢一手貨,銀子挑來你們帶人,沒錢就滾一邊涼快去,別在這裡與老子啰嗦!」懶蟲毫不通融。

  「那,那行,聽您的!我們留人,你們向她們要債還我們!請大俠討債!」

  「我們的債我們要,想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要,與你相干嗎?」懶蟲耍賴道。

  「兄弟,不相干是不相干,可她們也欠我的錢。你們討回她們欠你們的錢,才能替她們還欠我的錢?」盧興只得跟著轉圈子。

  「她們欠你們的賬轉到我們身上,就是我們欠你的,就與她們不再有關!別啰嗦,我嫌煩!」反正有理比不過拳頭硬,懶蟲只管胡攪蠻纏。

  「哎呀,砸兄弟頭上,這不合適吧?」盧興覺得讓他倆頂賬與吹灰差不多,一臉難受地婉拒道。

  「怎麼不合適?我們替她們還銀子,她們給我們抵賬當丫頭。這叫三角轉賬,懂不懂?白痴!」懶蟲指著盧興鼻子叫道。

  「對,就是三角轉賬!這樣辦,剛才罰你的一百兩銀子全吹了,契約上四百兩銀子還不少你一分,她們也不必給你打工了,我們也有使喚丫頭了,三全其美,誰也不吃虧,你看怎麼樣?」鄭恩接著懶蟲的話尾巴說出了心中醞釀成熟的決斷。

  「朋友之間說錢就外氣了!」盧興只能虛以應酬。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既然轉債成為了我們的丫頭,我們理該替她們還債!」

  盧興聽到這話,以為鄭恩、懶蟲是找借口要強行把肖聰兒母女帶走,想要發火不敢發,只憋得嘴臉烏青,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我操,我師弟給你說清白了,你凈是哈哈,你他那當給你講笑話呢?」懶蟲罵道。

  「兄弟說話能不能客氣點?」有隨從看主子尷尬,想為主子求點情。

  「面對一群咬人狗,除了撂磚頭,客氣能管用嗎?在豬圈裡,你給豬打躬作揖,它能懂得?」懶蟲訓道。

  「這,這,就就是老本,也,也四百兩銀子,二位兄弟出門在外,怎,怎,怎麼——」盧興吭哧半天,還是說不出個囫圇話。

  「你別嘴裡噙塊半生不熟的熱芋頭似的亂唔啦,同意不同意,你說清楚!」懶蟲端著要動手的架子叫道。

  鄭恩攔住懶蟲,笑著向盧興說道:「怕我們沒現錢,是吧?那麼多銀子,我們確實一時拿不出——」

  「拿不出欠賬,到猴年馬月給他!」懶蟲吼吼著。

  「欠賬兄弟不高興,還是現付好!」

  鄭恩一邊制止懶蟲,一邊轉向盧興,把愚者千慮,已經想好的主意全盤托出:「這樣吧,你不是缺人手嗎?我們這一段時間正好閑著,就替她們抵債給你打工活動活動手腳。工錢嗎,我們也不爭競,你隨便給就行!」

  「不行!你傻逼啊,為什麼不爭競?」懶蟲對鄭恩訓道:「我們一個大老爺們,身強力壯,不管幹活打架,一個人都比她一群管用!」轉身對盧興一夥指畫著叫道:「就拿扛糧包說吧,我這師弟一個人能扛四包,你叫她試試,半包她也扛不動。我們一個頂她八個,工資應該是她的八倍才行!若論打架,她差得更遠了。她連你們一個人都打不過,我一個人能讓你們這一群都趴下。按勞取酬,多勞多得才對!你自已說,你給得少了合適嗎?」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模仿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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