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齊笙早先就覺得魏千影寬衣解帶的樣子特別好看,如今看來,是真的。
她細細打量著魏千影解開自己衣襟上的盤扣的動作,這般看過去,他低垂眼,神情莊重,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珍重在裏頭。
她莫名想要發笑,偏過頭打趣道:“沒想到魏公子倒是來者不拒。”
她指的是兩人回到屋裏,羊肉鍋也沒來得及吃,就糊裏糊塗的坐在床邊,發展成了眼下光景。
魏千影抬頭看她,停下了手頭動作,一時間兩人無聲對視,氣氛迅速尷尬下來。
齊笙突然挑了挑眉,咯咯笑起來,她伸手環住魏千影的脖子,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逗你的,來者不拒也好,省的我傷心。”
下一秒,那人的氣息猶如海洋般湧來,視線尚未聚攏,已叫人壓在了身下。
齊笙愣住,盯著魏千影幽黑的眸子,裏頭清楚的倒映著自己的模樣,領口微鬆,發髻淩亂,一副傻樣。
她忍不住笑起來,胸口起伏,頸間用紅繩拴著的玉若隱若現。
魏千影微微皺起眉,神情專注,他開口淡淡道:“這玉我隻給了你一個人。”
齊笙心頭狂跳,尋思著這到底算不算表白,嘴上依舊不願落了下風,不依不饒的說:“原來這便是定情信物麽,既然魏公子傾心於我已久,為何不早早表露心跡,早些成就一對鴛鴦比翼?”
魏千影不語,麵上似笑非笑。
“哎,被我說中了你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大不了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
“你知道便好。”魏千影說著,俯身在齊笙耳邊留下一連串淺吻,生生讓齊笙閉了嘴,不再聒噪。
恍惚間,齊笙眯眼看到繞著燭光上下翻飛的蛾子,不由詫異。
原來,這個時節也會有飛蛾麽。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那撲火的飛蛾,便是知道終將落下個灰飛煙滅的下場,也心甘情願。
想到兩人日後不可避免的結局,心髒劇烈的抽痛,幾乎要落下淚來。
真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啊。
屋外月明星稀,大黃被屋頂略過的黑貓驚醒,憤怒的哼了幾聲,重新趴下。
它抬頭看了眼蠟燭熄滅後幽黑的屋子,終於垂下腦袋沉沉睡去。
是夜,千裏月華,如花美眷,笙歌既起,抵死纏綿。
自從上回魏千影留宿,但凡有空,他必是要來齊笙這走一遭的。
弄的齊笙總一邊溫酒,一邊拿白眼瞥他,抱怨著:“不是說閣中事務繁忙,如今怎麽這樣有空。”
“不希望我來?”
“還好。”
“那我以後不來了。”
“……哎,你這人怎麽這樣沒意思,我跟你開玩笑呢。”
“嗯。”
“……”
這日夜裏毫無征兆的落起大雨,雨可真大啊,仿佛被人扯散的珍珠手串。
屋子裏幽幽點著一盞紅燭,齊笙在燈下收拾草藥,魏千影倚在床頭看書,兩人皆未言語,卻透著好似稔熟多年的默契。
突然,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傳來斷斷續續了的敲門聲,緊張急促,像是有急事。
齊笙抬頭和魏千影對視一眼,取了傘去開門。
屋外雨大得驚人,多少打濕了衣衫,黏在身上,沉悶的教人喘不過氣。
齊笙打開院門,見到穆秀同穆母神色焦急的站在雨裏。
穆秀衣衫早已濕透,長發冰涼貼在背上,看上去狼狽至極,她望著齊笙帶著哭腔道:“阿姐,我爹哮喘犯了,吃了藥也沒用,你去看看吧。”
齊笙麵上的笑意僵住,半晌也沒個回應。
穆母咬咬牙,在齊笙麵前跪下,聲音被大雨稀釋,含糊不可捉摸,她說,“齊笙,從前我們家待你和你母親有所虧欠,今後我們都一一償還給你,隻求你今天看在他是你舅舅的份上,去給他治治吧。不然他一口氣上不來,可就沒了!”
齊笙挑眉,依舊沒個音兒,眼見著穆秀也跟著母親跪在地上,她冷笑著狠狠關上了院門。
大雨好似傾盆,絲絲縷縷的寒氣不動聲色的爬上了眉間眼梢,齊笙背倚著門抬頭望見了魏千影,也不驚訝,隻是極輕的開口,像是不小心就會被雨水澆熄似得。
“我娘臨終前也下著這樣大的雨,因為籌不到診金,我在他們家門前跪了三個時辰,始終沒有人來給我開門。”
“我知道他們那天在家的,真的,那時候我想著將來就是他們全家人在我麵前跪上一整晚,我也不要搭理。”
“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我一點都不恨他們了。我隻知道我是大夫,應當去救他。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齊笙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麵色無助的令人心頭一痛。
魏千影立在傘下,就那樣沉沉的看著她,至始至終一言未發。
不知過了多久,齊笙終於再度打開院門。
她望著穆氏母女,就像望見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再濃烈的恨意都有可能會在人生的某個節點上消失殆盡,不露痕跡淡去,留下最後的水流雲在。
“你們等著,我去拿藥箱。”
齊笙說罷,轉身要走,卻驀地被魏千影扣住了手腕。
她跌進他懷裏,茫然不知所措,他懷中滾燙的溫度幾乎將她的靈魂也烘烤的顫栗起來。
他低下去,湊近她的耳畔沉聲道:“我陪你去。”
齊笙垂眼,回了句“好”。
蒼茫夜雨之下,雨聲依舊嘩然,卻有什麽悄然改變了兩人的情意。
魏千影想,也許他此生再也忘不了那個素來牙尖嘴利的姑娘站下傘下,哭紅了眼圈問他,我是不是很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