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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少年是宋家獨子,名喚依洲。


  自小聰明伶俐,五歲會讀書,七歲曉作詩。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八歲那年宋依洲不慎落水高燒不退,又被庸醫耽誤,後雖撿回條性命,卻就此落下癡病。


  眼見著再有半月便是弱冠之年的翩翩少年郎,心智卻如八歲稚童,聽者無不歎息。


  按說宋家吃穿不愁,原本打算養著宋依洲一輩子亦不成問題,誰知一個月前宋依洲的癡病突然嚴重起來,性子也變得愈發捉摸不透,四處求醫無門,隻好來請吳十一。


  吳十一聽罷,沉吟片刻,問道:“不知一個月前宋公子可受過刺激?”


  此言一出,宋老爺和宋夫人不由麵麵相覷,就連南安意的神情亦不自然起來,這下便是傻子也曉得其中有隱情了。


  許是氣氛突然沉默讓宋依洲感到不適,他掃視眾人一眼,輕輕扯了扯南安意的衣角,張口欲哭:“阿意,我們不要呆在這裏了好不好,他們都好凶呢。”


  南安意忙低聲安撫,抬頭望著宋夫人,見她點頭,方才領著宋依洲出了廳堂。


  說實話,宋依洲的癡病治不治得好我不知道,吳十一除了種草藥是否還會治病我也不知道,我好奇的僅僅是南安意究竟是宋依洲的什麽人。


  婢女麽似乎說不過去,沒見過還能戴首飾同少爺一齊入座的丫鬟。


  可見宋依洲又這般依賴他,莫不是他的娘子?

  真是有意思,傻子又怎麽會有娘子呢。


  用罷午膳,我尋思著橫豎自己也不會治病,旁聽宋小少爺的病情反倒浪費人家一杯好茶,遂找了個借口溜出來在宋府後花園閑逛。


  老遠望見一棵杏樹,這時節青杏已經成熟,顆顆飽滿的掛在枝頭,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我看了看四下無人,低頭想找塊石頭看能不能打下幾顆解解饞,沒想到冷不丁被樹上落下一顆杏子打中了頭。


  我心說運氣不用這麽好吧,抬頭一看,隻見宋依洲晃著腿坐在蔥蘢的枝葉間,懷裏抱著一大把青杏,他笑嘻嘻的望著我,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深一片淺一片的陰影,愈發顯得眉眼俊朗,笑意純粹。


  我仰著頭看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冷下臉問他:“你好端端的砸我做什麽?”


  他也不回答,舉起一顆杏子又朝我扔過來,幸而我身手敏捷,微微側身,杏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稀爛。


  我睜大眼瞪著他,忍無可忍的吼道:“幹什麽,傻子就可以隨便砸人麽?”


  宋依洲笑的更歡,嘴角邊隱約可見兩個淺淺的梨渦,好看的很。


  可惜我無暇細看,見他又舉起了手,拂袖欲走,隻聽得他終於開口說:“哎,你別走啊。”


  “不走幹嘛,留下來給你當靶子?”我回頭衝他冷笑,不知是不是眼中殺氣太重,他竟愣了愣,繼而甚是委屈的說:“我不砸你就是了。你別走,我要下來了。”


  “下來就下來唄,我又沒不讓你下來。”


  “可是你站那麽遠怎麽接的住我?”


  “……”


  有那麽一瞬間,我寧願被他用滿懷的杏子砸死,也不想站在樹下被他跳下來砸死。


  於是我微微笑起來,放柔了聲音道:“沒關係,我站在這也能接住你。”


  “真的嗎?”眼見宋依洲信以為真,挪了挪身子就要跳,我驚的一句“且慢”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一個巨大物體呈拋物線從枝頭落在地上。


  “……”


  “……”


  宋依洲麵朝地趴在地上半天一動不動,我心說不是死了吧,試探性的走到他身邊,剛蹲下就看到他突然從地上坐起來張口便哭:“你騙我!你說好要接住我的!”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還怪疼的,本想爬起來一走了之,但眼見他額頭蹭破了皮,一行鼻血更是觸目驚心,不由得軟下心。


  “好了好了,怪我沒接住你,你莫哭了。”我掏出帕子替他將鼻血擦幹淨,他倒也配合,安安靜靜的仰起頭。


  這般看過去,宋依洲的睫毛可真長啊,在陽光底下撲閃猶如金黃扇,隻可惜是個傻子。


  我歎了口氣,剛要問他還有哪裏疼,隻見他突然又要哭出來,衝我身後可憐巴巴的喊了聲:“阿意,子川……”


  我回過頭隻見一男一女聞聲趕來。


  南安意蹲在宋依洲麵前,素淨的臉上多了一絲慌亂,“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宋依洲看我一眼,笑起來擦了把鼻血,眼睛亮晶晶的幾乎要眯成一條縫,道:“不小心摔的。”


  南安意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極輕的歎了口氣,聲音低下去幾乎要聽不見:“你總是這樣……將來…將來若無了我…該怎麽辦呢……”


  宋依洲聞言也笑不出來,死死抱住南安意,賭氣般的大吵大鬧:“阿意,我不要你走,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別走。”


  南安意掙脫不開,望著我苦笑一下,好說歹說才讓宋依洲同意去上些藥。


  眼見他們走遠,我這才長歎一聲,誰知身旁突然傳來男子輕笑,“讓姑娘受驚了。”


  抬頭,隻見亦是個年輕公子,藏藍錦袍,手執折扇,透著股書卷氣。


  “在下寧子川,敢問姑娘芳名?”


  頭頂有風吹過,將杏樹葉子吹的嘩嘩作響,空氣裏彌漫著誘人的果香,濃鬱而芬芳。


  我尋思著此時此刻真真是像極了戲文裏才子佳人初見時的光景。


  一時竟是愣住不知該先站起來告知姓名,還是先自報家門再瀟灑的站起來。


  寧子川見我遲遲不答,關切問道:“姑娘可是不適?”


  我立馬搖頭,最後拿定主意,一邊從地上站起來一邊說:“吳平安。”


  “什麽?”


  “我說,我叫吳平安。”我有些惱怒,又重複了一遍。


  寧子川微微笑起來:“很有意思。”


  我心說你以為我想叫無平安嗎,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垂了眼,做出一副嬌羞姿態,沒辦法,誰讓戲文裏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都是這麽演的。


  “方才依洲胡鬧,讓姑娘見笑了。”


  “嗯,不見笑的。”


  傻子麽,胡鬧也可以理解。


  “他素來喜怒無常,這一個月來表現得尤為明顯,習慣便好。”


  “嗯,習慣就好。”


  真是的,誰要習慣這種東西啊。


  “……”


  “咦,你盯著我看做什麽?”我心虛的望著寧子川,疑心自己可是哪裏說錯了。


  隻見他又是微微一笑,打開折扇扇了扇,說:“吳姑娘很有意思。”


  “嗯,有點意思。”


  幹,我這麽說話會不會顯得很傻啊。


  “……”


  我清咳一聲終於決定問些正經事:“不知寧公子是宋小公子何人?”


  “舊友。”寧子川頓了頓,加了句,“依洲落下病根之前,我同他在一塊兒上私塾。”


  哦,原來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怪不得說話也一副家長口吻。


  我尚未在心中誹謗完,寧子川已盯著我認真道:“姑娘既然姓吳,想必便是吳神醫的後人,不知依姑娘看,依洲恢複的可能有幾成?”


  “……”


  幹嘛突然這麽正經啊,弄得人家好緊張誒。


  有幾成……我怎麽知道有幾成。


  說一成他會不會打我,可是說九成,到時候治不好,他會不會打吳十一?


  那算了,還是打吳十一吧,他看起來好歹比我經打。


  唉,要是吳老八在就好了,他皮厚,來十個寧子川也不怕。


  見我臉上陰晴不定,寧子川又笑,仿佛剛剛隻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他拱拱手道:“子川考慮不周,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哎,你這麽看著我幹嘛,我真的覺得不唐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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