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冗長的青石板巷子經月光一照,光滑好似鏡麵。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清甜、微苦的生活氣息,安意獨自一人走在月光下,她想,她終究是屬於這裏的。
因心中鬱結,安意未吃晚飯便離了宋府,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家門口的長巷。
屋門未關,她立在門口,老遠便聽到悠揚的戲腔,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婉轉。
屋子裏頭青燈搖曳,清淺猶如夢境,溢了一地暖意。
柳凝眉依舊是平日裏的素衣打扮,卻難得的唱起了“水磨腔”,看起來約莫是唱一出《貴妃醉酒》,舉手投足間嬌慵醉媚,若不勝情,難可比擬。
南儒聲坐在桌邊靜靜看著,手指輕輕在膝上打著節拍,留給安意一個清濯,挺拔的背影。
兩人之間未有言語卻如同透著千年的默契,安意不忍驚擾,站在原地,靜默良久。
她尋思著,也許柳姑終於等到了父親。
人生在世,或許相伴終老所需要的未必是多麽濃豔熾烈的愛情,不過是一個願唱,一個願聽罷了。
安意抬頭仰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月亮,沒來由想起宋依洲比星光還要耀眼的眸子,再也忍不住蹲在陰影裏輕聲抽泣。
快到子時安意回到宋府,她眉眼自持,未叫任何人看出端倪。直到進了自己屋裏,眼中方流露出濃濃倦意,卻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抱住。
那人懷裏溫度滾燙,用力之大,似乎要將她拆吃入腹。他撒嬌似的將頭埋在她的發間,喃喃道:“阿意,我好難受。”
仿佛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安意的心劇烈跳起來,她轉身盯著宋依洲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輪廓,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怎麽在這兒?”
“他們,他們非要找來個姑娘和我一起睡覺,我不肯,就逃出來了。”
“崇姨他們沒有追你嗎?”
“追了,好多人來追我。可我哪也不想去,趁他們不注意就躲到了你房裏,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所以我在這裏等你。阿意,我真的好熱好難受。”宋依洲笨拙的將安意摟得更緊,不知該如何紓解這洪水猛獸般陌生的欲望。
安意扶著宋依洲的肩,心跳如擂鼓,她的腦海裏產生了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實在是太瘋狂了,瘋狂到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周遭一片黑暗,宋依洲的眸子晶亮,像是揉碎了的星光,他與安意對視片刻終是低頭吻上了安意的唇,無聲而熾烈。
就在安意覺得胸腔內的空氣幾乎被榨幹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兩人驚訝的抬頭,隻見崇姨一人端著燭台立在門口,麵色平靜。
她看了安意一眼,緩緩的說:“南姑娘,我是看著少爺長大的,他的選擇我自然知道。倘若姑娘不覺得委屈,便隨老身移步偏房,明日一早老身自會將你換出。姑娘放心,此事有老身在,自然能瞞過夫人那邊。我們時間不多,你好好想想吧。”
崇姨一番話好比涼水當頭澆下,安意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耳邊又響起青桃的戲言。
“若我是姑娘,我便不走。”
“橫豎少爺滿心滿眼裝著的都是姑娘。”
“姑娘難道就不想和少爺長相廝守麽。”
值得麽,委身一個傻子。且無名無分,天一亮就要抽身離去,真的值得麽。
宋依洲又低低喊了聲“阿意”,額角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安意咬了咬唇在袖底握緊手,抬頭對上崇姨的目光,緩慢而平靜的說:“那麽,麻煩崇姨了。”
她想得透徹,與其說是自己委身,不如說是借著這次機會成全她自己。
偏房的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兩人的命運就此生生被綁在了一塊兒,好似絕望深淵中妖冶盛放的並蒂蓮花。
翌日一早,安意被叩門聲驚醒,她看了眼睡在身邊的宋依洲,輕輕的勾起嘴角。
這樣看過去,他睡得可真香啊,就連嘴角亦是上揚的。
她伸出手劃過他的眉骨鼻梁,內心的某個地方突然不受控製的抽痛起來。
叩門聲再度響起,安意明白是時候離開,於是穿好衣服走到門口,回眸最後看了宋依洲一眼,繼而推開門踏著一地晨光離去。
她想,他不必知道這些。
他隻需要安安穩穩的睡在那裏,繼續做那個眉梢有天真神氣的小公子。
安意回到房內一直睡到下午,她實在困極,身心疲憊來得如此猛烈令人招架不住。
睡醒後她便開始收拾行李預備離開宋府,沒想到傍晚霽月突然跑來找她。她見到安意,“撲通”一聲跪下,伏在地上不住顫抖:“南姑娘,求你救救青桃吧。”
天邊絢爛的火燒雲猶如破碎的胭脂絲絲縷縷,一抹殘陽自當中斜射出來,直直照在湖心亭上,順帶染黃了一池春水。
亭外回廊早已聚滿了家丁仆人,似乎無論走到哪兒,看熱鬧都是人的天性。
宋老爺今日不在府中,便由宋夫人端坐在亭內,蘭馨崇姨各站了一邊。
宋依洲亦坐在陰影裏,隻是從外圍看不清他臉上表情。
青桃就跪在他們麵前,臉色煞白,雙眼哭的通紅。
另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立在她邊上,恭敬道:“夫人,方才我親眼見到青桃給少爺倒茶時,連城紅就從她的懷裏掉出來,分明是她偷了連城紅。”
“你胡說,我沒有偷!”
崇姨皺起眉喝了聲“住嘴”,轉而又問那丫鬟:“你確定看到的是連城紅?”
“千真萬確,小少爺也看到了。”
“那現在連城紅在哪裏?”
那丫鬟神情突然變了變,低下頭說:“我要將連城紅奪來時,與青桃發生爭執,失手掉進池子裏了。”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試問連城紅為什麽要叫連城紅?
自然是價值連城,這世上僅此一枚,如今居然掉進了水裏,可真真兒是暴譴天物,罪過罪過。
這時宋夫人終於緩緩開口,問:“青桃,那連城紅當真是你偷的?”
“青桃是冤枉的,請夫人明查。”
她不住的磕頭,淚水就這樣滴滴滾落在地上。
“那麽連城紅為何在你身上?”
“我……”
青桃答不上來,慌亂的低著頭終於惹惱了宋夫人,她沉聲嗬斥道:“想不到我宋府上也有這樣手腳不幹淨的下作胚子,來人掌嘴,看她說不說究竟是如何竊得連城紅的!”
說完便有兩個家丁上前將她按住,管家媳婦於心不忍,看了宋夫人一眼,隻聽得她麵無表情說了聲“打”。
下一秒,卻是一個纖細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素淨的臉上被斜陽幽幽照亮,莫名讓人想起蓮花,不蔓不枝,亭亭淨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