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事說到這兒,後頭已無需贅述。
無非是安意跟著回到宋府,方才知道一個月前宋依洲為了追她的馬車被失控的馬匹撞倒,不慎傷了頭部。醒來後,癡病愈發嚴重。
那段日子裏,寧子川倒是天天來府上看望,沒想到其實是預謀著教宋依洲搶親。
真真兒令人哭笑不得。
宋依洲出了事之後,宋夫人亦將很多事情看的淡了,終日吃齋念佛,便是看到安意回來也默認了,想來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比洲兒康健來的重要。
可惜縱使安意回府,宋依洲的病情依舊日益嚴重,且反複無常,她這才沒法,提筆寫了書信請吳十一下山。
我望著南安意纖長的眼睫,不由得問她:“如今你要是喝下千燈茶,宋公子該怎麽辦呢?”
她抬起眼一本正經的看著我說:“並非安意要喝千燈茶,而是安意想請姑娘幫一個忙。”
“若是阿洲痊愈後將我忘了,那自是再好不過,倘若他還記得我,還請姑娘騙他喝下千燈。姑娘恩德,安意銘記在心。”
“阿洲昏迷那幾天,宋府為了衝喜,提前挑了日子將顧家的花轎抬來。所以,他現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妻,是顧家小姐,不是我。”
“並非我偏執名分,而是這一生能得到他的真心已是萬幸,不該再貪求更多。若他真能好起來,忘了我,同那顧家小姐歡歡喜喜的在一起,安意便別無他求。”
南安意說話的時候,平靜的與我對視,窗外斜射進來的絲絲縷縷的光線照在她臉上,幾乎能看到白淨肌膚下的淡淡血絲。
她眉眼流轉,像是風光霽月的水墨畫,道不盡的煙雨朦朧。
可自古,一片傷心畫不成。
若一定要有一個人黯淡離場,她情願是自己在韶華勝極時轉身收場,即使不舍,結局卻是好的。
她是怕宋依洲病好了,即使仍記得她,這世間卻再也容不下一個心智成熟的男子如同傻子般純潔無垢的愛。
她怕親眼看著潔白如蓮的愛戀終有一天會被世俗汙濁,他一旦恢複了意識,便會有無數的身不由己。
她不願成為他的愧疚或是負擔,亦不願毀了另一個女子一生的幸福。
所以,將她忘了吧。
相忘於江湖。
於己,於彼,皆是成全。
可惜我這時候還沒過十七歲生辰,自然不懂得其中情義深重,隻當南安意是怕宋小少爺醒來不再愛她。
而我私心覺得,他們應當是在一起的。
我思前想後,猛然間拍案而起,將南安意驚的眼睫微顫。
“南姑娘,你等我一下。”
我說完打開門就往外跑,不曾想生生撞在了門外那人身上。
這一撞,撞得可真疼。
我在那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回過神來,摸了摸撞疼的額頭齜牙咧嘴的說:“吳老八!你怎麽在這兒!”
他亦揉著胸口,苦歪歪的哼道:“我,我路過。”
“不可能,路過你趴門口做什麽。啊我知道了,你偷聽!”
“偷什麽聽,我真的隻是路過!誰知道你突然冒冒失失的跑出來,撞得疼死哥哥我了。”
“……那你的眼睛為什麽這樣紅”
“唉,這還用說,南姑娘和宋少爺的故事太感人了唄。”
“……”
“……”
“吳老八你個不要臉的居然真的偷聽,有種別跑!!!!”
我一把扯住吳老八的袖子,偏過頭想了想,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幫我辦一件事,這事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哼哼著,“行誒,甭說一件,就是十件事也要得。不過好妹妹你能不能先放手啊,掐著哥哥的肉了。”
“……”
我最後看了眼房內南安意若隱若現的藏藍裙擺,咬了咬唇,拖著吳老八風風火火的離去。
整片東陸大地上,不少曆法都是明文禁止給人下毒的。
我不知道千燈茶算不算毒藥,也不知道若是真給宋依洲灌了碗千燈會不會被宋老爺宋夫人捉去報官。
我想起六叔說過,沒把握的事情千萬不要去做,若萬不得已要身入險境,那也一定得事先查看好地形。
雖然我還沒弄清楚喜洲的監獄越獄係數難不難,不過沒關係,我清楚宋府的地形就好。
隻要吳十一沒能醫好宋依洲。
隻要宋依洲還是個傻子。
就不會有人傷心。
不會有人遺忘。
有時候,簡單粗暴的解決問題才能做到一勞永逸。
然而我終是忘了六叔還說過的,人算不如天算。
我和吳老八蹲在牆角,望著戒備森嚴的院落一點辦法也沒有,恨得牙癢癢。
誰知道最後一次紮針這麽重要,七八個家丁守著院子說什麽也不讓人進去,說是吳十一吩咐了,不能被任何人打擾。
去你的,我能算任何人嗎?
要是這麽耽誤下去,宋依洲真的沒心沒肺把南安意忘了要怎麽辦呢。
我憤憤的起身,握緊拳頭再一次要硬闖院子,把捂著胸口的吳老八嚇了一跳,愣愣的望著我說:“平安你幹嘛,咱有話好好說,不能一言不合就打架啊。”
打什麽打。
打架是我一個姑娘應該做的事嗎?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看他,徑直走到守門的家丁麵前正色道:“你們不要誤會,我也是從洛水吳家來的大夫,一直心係著你們少爺的病情,現在進去隻是想幫忙,沒別的意思。”
“可我明明聽說你醫術不精,還是別進去了,省的讓吳神醫分心。”
幹,醫術不精?
哪個混蛋說的!
出門在外給我留點麵子會死嗎!
我麵帶微笑回頭看了眼角落裏的吳老八,一本正經的說:“實不相瞞,我那位哥哥腦子不大好使,剛剛才想起來從洛水帶來的草藥似乎和旁的搞攪了,我必須得進去確認一下,不然你們少爺就危險了。還請各位小哥通融一下,人命關天,事關重大啊!”
那人被我說的麵色猶豫,同另一個家丁麵麵相覷。
我一看心說有戲,喊了聲“吳老八”。
他顛顛的跑過來,不明所以的看著我。
“這些人交給你了。”
“什麽?!”
沒等他多問,我已經一把推開了門口的兩個仆人,狂奔進了院子。
身後有人呼喊,巡邏的家丁亦聞聲趕來,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追上來。
我不敢回頭,也不知道吳老八有沒有被他們往死裏揍。
但我知道他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推開門,空氣中的塵埃四下飄散,我累得氣喘籲籲,卻在看清坐在桌邊下棋的兩人那一刹那,驚的說不出話來。
吳十一抬頭看著我,突然微微皺起了眉。他起身走到我麵前將門關上,繼而低下頭問我:“平安,有事嗎?”
我看了看吳十一,又看了看笑的人畜無害的宋依洲,覺得自己可能走錯了屋子。
不是說好紮針嗎,大夫和病人一起休閑娛樂難道是為了促進醫患情感交流?
可是傻子真的會下棋嗎?
還是說下棋隻是檢測宋依洲智力是否恢複正常的必測項目?
我生生咽了口唾沫,瞬間覺得自己一路上累積的決心意氣盡數碎成了渣滓,於是委實很沒有氣勢的問了一句:“宋少爺,你還記得南安意嗎?”
宋依洲撐著腮無辜的望著我嘻嘻笑起來:“姑娘在說什麽?”
幹,真的忘了?
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