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入夜，鋪子裏頭安安靜靜的，大黃小黃都已經睡下，實在是很不給我麵子。
我點上蠟燭進了屋，隻見臨走前擺在案上的佩劍依舊放在那兒，可陸且逸並沒有回來取劍。
連自個兒的劍都不要了，倒也奇怪。
我想了想，將懷裏的月餅取出來擱在佩劍邊上，尋思著若是他這兩天當真來尋劍，權當我請他吃個點心。
如此安置完剛要走，突然看見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跳進來的灰衣人見到我不由愣了愣，旋即一臉正氣的轉身又要跳出去，“哎呀，我原本預備回客棧的，沒想到爬錯了窗子。平安姑娘晚好，陸某先行告辭。”
“哎，且慢。”我喊住他，複又添了句，“今個兒中秋，你吃塊月餅再走吧。”
陸且逸聞言，低低笑開:“姑娘真貼心。”
“其實我從前可不愛吃甜食。”陸且逸坐在桌邊，隨手掰了塊月餅丟進嘴裏，又笑，“喲，還是玫瑰餡的，平安姑娘有心了。”
我托著下巴看他，幽幽的問:“那後來如何就愛吃了呢？”
“從前有個人做菜總愛把糖當成鹽，吃著吃著就習慣了。”陸且逸三兩口吃完了手裏的月餅，低下頭衝著我勾唇一笑，“其實現在也不愛吃，隻是人活在世上，總是要學會將就不是？”
“那現在那個人呢？”
陸且逸掰開第二個月餅的動作頓了頓，放低了聲音說:“死了。”
“……”
“死了好些年了。”
“……”
“也有好些年沒有人替我煮東西吃了。”
“……”
“一開始覺得好難過，後來還是習慣了。”
“陸且逸。”
“嗯？”
我抬眼對上他詢問的目光，牛頭不對馬嘴的問他:“你可不可以把麵具拿下來呢？”
“你說這個？”陸且逸立馬抬手摘下了遮去他上半張臉的銀製麵具，露出原本的眉眼來。
我不由怔住，半晌才道:“你居然……”
他微挑起劍眉，一雙桃花眼裏盛滿了笑意，“做什麽？我戴這麵具本來就是覺得好玩，可有可無的東西，摘了也無妨，你怎麽這個反應？”
我咽了口唾沫，誠實道:“我以為你是因為毀容了或者長的太醜才戴的。”
陸且逸聽罷，大笑起來。劍眉星目，在燭光底下竟是出奇的俊朗。
他笑夠了，終於前傾了身子湊近道:“如何，你那天喊的那一聲夫君不吃虧吧？”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吃完月餅，帶上你的劍，就可以走了。”
“……”
正說著，鋪子外頭突然有人敲門，我和陸且逸對視一眼，隻聽得吳十一低低的問，“平安，你在嗎？”
我詫異至極，心說吳十一沒事怎麽跑這來了，應了句“來了”，起身要去開門。
走到一半見陸且逸仍歪坐在桌邊，忙衝他擺手說:“快躲起來，躲起來啊。”
他似笑非笑的拿了劍走到窗邊，我突然想起什麽，背靠著鋪門對他笑了一下，輕輕的說:“陸公子，中秋快樂啊。”
窗外月光折射進來，正巧照在他身上，令人無端想起了芝蘭玉樹。他眉眼含笑，壓低聲音回我，“平安姑娘，你也是。”
我轉身打開鋪門，雖早有準備知道吳十一在外頭，但真正看到他一身白衣半倚在門口，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陣亂跳。
我定了定神，乖巧的笑起來:“十一叔，你怎麽來了？”
吳十一眼神飄忽，看我一眼，問:“你方才在和誰說話？”
“大黃。”我清咳一聲，請吳十一進了屋，倒了杯茶給他。餘光突然瞥見了擱在案上的銀麵具，不由渾身一顫，再看窗戶依舊大開著，卻不見陸且逸蹤影。
敢情是忘了帶走，果然是戴著玩玩的。
我不動聲色的拿帕子蓋住了麵具，抬眼正巧看到陸且逸抱著劍坐在房梁上，嚇得險些將手邊的杯子打翻。
吳十一正低頭喝茶，聽見聲響抬頭問我:“怎麽了？”
我連連擺手，“沒怎麽，不小心碰著了。”
“哦。以後當心些，別傷了手。”
他說罷，極淺的笑起來，眸子亮的驚人，愣是讓人亂了分寸。
“老八說你去了山下的鋪子，我擔心你一個姑娘家晚了回去不安全，所以來接你。”
我一邊應下，一邊偷眼去看陸且逸，見他笑眯眯的撐著頭，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吳十一意識到我分神，喊了聲“平安”，衝我勾了勾嘴角問:“你在看什麽？”
我下意識覺得今天的吳十一很不對勁，當下也來不及細想，忙在他抬頭去看房梁前低呼一聲。
“怎麽了？”
“好像眼裏進沙子了……”
“沙子？”
“嗯，也有可能是睫毛……”
“別揉眼睛，我看看。”
吳十一說著湊了過來，我緊張的幾乎不敢呼吸，心說這離得可真近啊，近的連他的眼睫都看的一清二楚。
慌亂間，鼻尖傳來淡淡的清冽酒香，我這才反應過來吳十一八成喝了酒，難怪動不動就露個笑顏。
我沒來由的想起我娘說過，雄黃是蛇的克星，但凡沾了雄黃，多厲害的蛇都沒了法子。
我尋思著，要我哪天也成了蛇，吳十一準是克我的雄黃，否則怎會才近了身就令人無所適從？
我胡思亂想了半天，吳十一終於退後一步，問:“可好些了？”
我眨眨眼說好多了，忙拉著他就往外走，一本正經道:“十一叔大老遠來接我，叫平安很感動。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咱們不如早些回去，省的他們擔心。”
出了鋪子，吳十一突然輕笑一聲停了下來。
我詫異的回過頭，隻見他靜靜的立在如水的清輝下頭，一身白衣隱隱透著仙意，眉眼清俊，對著我淡淡的笑了笑。
刹那間，連時光也仿佛停止了。
我聽到他問我。
他說，“平安，你想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