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說你大晚上跟這兒杵著不睡覺,在想什麽呢?”
窗戶突然被人推開,陸且逸歪坐在窗沿上,勾著嘴角笑眯眯的望著我。
我被嚇了一跳,忙抬手揉揉眼睛,莫名其妙的問他:“你怎麽又回來了?”
“和上回一樣,劍落在你這兒,忘拿了。”他說著,抬手指了指房梁,我抬頭望過去,上頭果然橫放著一把寶劍。
我哦了一聲,扶著腰坐在凳子上,幽幽的說:“你來拿吧。”
“喲,平安姑娘你這是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我才走了這麽一會兒,可是想我想的相思成疾?何必呢,你說一聲不就好了,我不走就是。”
我冷靜的白了他一眼,“你走。”
陸且逸倒也不生氣,飛身取了劍抱在懷裏,倚在桌邊低頭衝我嘻嘻一笑,“別呀,我陸某平生最見不得姑娘家不痛快。這樣,你有什麽心願不妨告訴我,我想想能不能替你達成了。”
“此話當真?”
他點點頭,神情難得的正經起來,“自然當真。”
我舔了舔唇,抬起頭看他:“我想去涼州見一個人,要快些去,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聽罷,挑了挑眉,“這麽著急,見情郎?”
“不是,是我七姐的情郎。”
“……”
見他沉思不語,我不由有些憤憤:“剛剛還說要替我完成心願的。”
“我又沒說不答應。”他挑著眉笑起來,竟是出奇的俊朗,“就這麽跟我走,也不怕在路上被我拐了?”
“誰說我要就這麽跟你走了?我還有好多東西要帶呢,難得出次遠門,得把我最好看的幾條裙子都帶上。哦還有六叔留下的紅蠟燭,保不齊路上有人問我討千燈茶呢。”我邊說著,邊扶著腰開始收拾行李。
陸且逸在背後愣愣的問:“蠟燭也要帶?外頭哪兒沒有蠟燭。”
“這就是你不懂了,方圓百裏就屬六叔這幾隻紅蠟燭顏色最正,燈芯最亮,出門在外最不能丟的就是麵子,你想想,要有人問我求千燈茶,先從蠟燭上就把人給震住了,是不是很酷?”
“……”
“對了,你覺得我是把大黃帶上還是把小黃帶上,或者兩個都帶?”
“……”
如此收拾直直收拾到天空破曉,我方才打點好行囊,叫醒了窩在太師椅上打盹的陸且逸。他睡眼朦朧的問我:“都收拾好了?”
我點點頭。
“哦,再讓我睡會兒,你也休息會兒,折騰了一宿沒睡。”
“睡什麽睡,趕緊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現在知道來不及了,之前還那麽磨蹭?”
我背著行李躡手躡腳走到窗邊,對著陸且逸翻了個白眼,“你懂什麽,私奔就是要挑這個時辰,天將亮不亮,方才露出一絲魚肚白,萬物將醒,混沌未分……”
陸且逸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輕巧巧的翻過窗子,抱著手臂看我:“平安姑娘,你再說下去,可就要誤了這私奔的好時辰了。”
聽他這般講,委實叫人老臉一紅,我磨磨蹭蹭的爬上窗沿,顫悠悠道:“快扶我一把。”
陸且逸聞言,很是乖巧的牽住了我的手,就在落地的那一刹那,聽到頭頂他隱隱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入耳畔,“你還沒說若被我拐跑了,要如何?”
我笑眯眯的抬頭看他,“咱都私奔了,還存在誰拐跑誰嗎?”
“……你說的好有道理。”
因為擔心趕到涼州的時候,沈鬱白已經不幸嗝屁,所以一路上我和陸且逸的行程十分緊張。他緊張的駕馬車,我緊張的在馬車裏補覺。
就在這樣日月兼程的五天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滄江以北的第一繁華城池,涼州。
秋季的涼州城再也見不到滿城芍藥盛放時的韶華勝極,反倒透著隱隱的蕭索,我不由覺得有些詫異。
陸且逸突然停在梧桐樹下笑眯眯的看著我:“平安姑娘,你要去見你七姐的情郎,我就不去了。陸某上有故人要聚,事情辦完便來尋你。”
我此時心中全然掛念著沈鬱白的安慰,故而也隻應付的點點頭,同他別過。
一連問了幾個路人,好不容易才摸索到長生街,望著長生街盡頭莊嚴肅穆的雍景王府,心裏頭沒來由的覺得悲傷起來。
我想,七姐和沈鬱白的愛情就在這裏開始,而我是為數不多的見證者之一。
正當我尋思著如何才能混進王府,見到沈鬱白其人的時候,隻見王府大門突然敞開,一眾家丁仆人端著鐵鍋走出來,更有敲鑼者大肆嚷嚷著:“王府開倉濟糧,人人有份,莫要擁擠喧嘩”。
幾乎是刹那間,長安街的各個弄堂裏湧出無數衣衫襤褸的難民潮水般湧向王府門前的幾口鐵鍋,我一時避讓不及,幾乎是瞬間被人群擠得站立不穩。
眼見嘈雜紛亂的場麵令人心生驚詫,涼州明明繁花似錦,怎會有如此多的難民靠王府救濟為生呢,七姐離開涼州的短短一個月內,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心頭湧現,然而被人群包圍著的窒息感卻叫人心神疲憊,我心說還是先退出這裏再說,誰知剛要轉身就聽到那敲鑼者再度嚷嚷起來:“都往後退往後退,王爺回府了,誰要是不小心擠著王爺,可得仔細你們的腦袋。”
眾人聞言,總是再渴望分到那一碗粥,卻還是都乖乖的退後。我被擠在人群中,亦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
不可以,沈鬱白就要來了,這會兒不見他,下次可能就沒機會了。
我咬著唇突然下定決心撥開人群往前擠,奈何擠了幾步後實在是心有餘而人力不足,好在此時踮起腳尖,已經隱約可以看見人群外一襲錦袍的沈鬱白。
真是奇怪,明明我並沒有見過他,可還是隔著茫茫人海,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想,也隻有這樣一個人,會溫柔的一遍遍撫過七姐的發絲,對她說,我永遠真心待你。
眼見沈鬱白在王府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要走,情急之下我隻好踮起腳遠遠問了句:“王爺,你還記得吳七嗎?”
人山人海之後,他的背影微微一滯,繼而轉過身來對著我的方向鄭重的點了點頭,最後被王府的侍衛攙扶著進了府邸。
那一刻,看見沈鬱白混沌沒有焦距的雙眼向我掃來,周遭變得寂靜。
也許他早就目不能視,可還是在聽見那個名字後的第一時刻轉過身來,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但他還是要鄭重的告訴那個問問題的人,他記得的。
他沈鬱白,就算目不能視,就算油盡燈枯,都還是記得吳七的。
我立在原地,眼眶無端有些發麻,而王府開倉濟糧的場麵因為沈鬱白的離去而再度變得失去控製。
混亂中,不知是誰撞到了我的後腰,昨晚在桌角撞到的地方又隱隱作痛起來。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領到粥的難民終於一一散去,天空開始飄起小雨,王府的家丁仆人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都默不作聲的將幾口空了的鐵鍋搬回去。
王府的大門緩緩合上,雨水衝刷過王府門前的石階,將食物和貧窮的氣息一一洗去。
我蹲在雨裏抱著膝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傷心,但就是想要毫無道理的大哭一場,眼前是吳十一溫柔的眼溫柔的笑,卻,都不是為我。
就這樣,在這個原本屬於七姐的故事裏,我也成了一個失意人。
直到頭頂的雨水被人遮去,我緩緩抬頭,看到撐著傘,一臉沒奈何的陸且逸。
他低頭望著我,一雙桃花眼流光溢彩,好看得不得了。
我兩對視片刻,他突然低低笑起來:“沒搶到粥也不至於傷心成這樣,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