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沉默半晌,衛若蘭淡淡開口道:“再過幾日,我就要回柔然去了。”
我詫異:“那你肚裏的孩子?”
“孩子?”她愣了愣,神情複雜的勾起嘴角,“哪有什麽孩子,不過是太後給的一帖藥,服下便有懷孕的脈象。”
她頓了頓,抬眼看我:“太後想借此逼走吳七小姐。”
“可你為何要幫太後?”我心直口快,問出才覺得不妥,一時尷尬。
衛若蘭倒是不介懷,她淡淡看我一眼,微微揚起下巴盯著梁上垂下的白綾有些出神,“吳姑娘,你記著,這世上永遠沒有不求回報的愛情。就算是我,也是希望王爺能留在我身邊,多看我幾眼的。”
那一刻,衛若蘭素淨的臉上寫滿了悲哀,她努力過,試著將自己的夫君留下,可最後還是沒能做到。
我看著她,突然感到同情,卻又無能為力。
和陸且逸出了王府,漫無目的的在長生街頭閑逛,他枕著手臂偏過頭來問我:“怎麽了,心情不好麽,看你都不說話了。”
我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又想起衛若蘭最後說的那句,“吳姑娘,你記著,這世上永遠沒有不求回報的愛情”。
也許真的是這樣,人是自私的動物,愛一個人總希望對方也能同樣的愛自己。
“哎呀呀,其實我覺得你應該這麽想,你已經如願以償的見到了那個王爺最後一麵,還能在北萬馨大吃一頓有王府掏錢,這福氣多少人可修不到呢……”陸且逸還在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下去,我望著眼前人群中一閃而過的灰色身影,瞬間覺得心跳快了幾分。
幾乎是下意識的追上前去,沒有辦法,那個人的背影實在太像我六叔,那一刹那,連我自己都難辨真假。
說實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奔跑並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然而這幾個月來我似乎也沒少做,久而久之竟也習慣。我隻是想著,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六叔的話,我一定要追上他,問他為什麽不辭而別,告訴他我很想念他。
然而六叔似乎是存心避我,尚未追過幾條路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我愣在原地,突然變得十分茫然起來,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回洛水去,還是在這座北方城池裏再停留些時日。
“你剛剛看到誰了?”陸且逸慢悠悠踱著步子跟上來,開口問道。
“一個很像我六叔的人。”我舔舔唇,又添了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說完,兩人都是沉默,眼前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兩側牆壁上掛著燈盞,因是白天,所以顯得十分暗淡。此時盡管我並不能確定這條巷子是不是當初沈鬱白送七姐回來的那條,但是站在人來人往的巷口,透過那冗長的彈石板路,我還是看到了他們兩人之間比生命還珍貴的情義。
或許眼下,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
一死一忘,無傷無懼。
我突然覺得釋然,轉身剛要和陸且逸說話,誰知抬起頭的瞬間天旋地轉,緊接著就被他按在牆上,懷抱似潮水般湧來。
我心說可不能叫人白白吃了豆腐,於是在陸且逸懷裏萬分掙紮,誓死不從。
他倒也執著,打定主意死活不放手,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別動。”
你叫我不動我就不動啊,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我想了想,決定繼續掙紮。
誰知他似乎有些惱怒,將我摟得更緊,我幾乎要喘不過氣,終於服軟哼哼道:“你輕點,我要窒息了……”
他聞言,果真鬆開些,卻依舊將頭埋在我的頸間,呼吸落在脖子上,癢癢的,引人發笑。
“你別亂動,街上有人在找我,被她們認出來很麻煩。”
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餘光中果真見到有幾個腰間佩劍的黑衣女子麵色沉沉的走過巷口。看裝束,似乎就是之前夜裏闖進醫館要追殺陸且逸的那批人。
也不曉得這人可是欠下了什麽風流債,否則怎會走到哪裏都有姑娘要找他。
我貼著牆壁思考了一會兒,終於不耐煩的挪了挪身子。
“別亂動。”他沉聲吩咐,聽起來很嚴肅。
“哦。”
“……”
我想了想,覺得不對勁:“人都走了你還抱著我,有完沒完!小心我喊非禮哦!”
陸且逸聽罷突然抬起頭來輕咳一聲,笑嘻嘻道:“別非禮非禮的,多傷感情,讓我抱抱也不行麽?”
我翻了個白眼:“不要臉。”說完,憤憤走進了巷子。
“哎,平安姑娘,你這是預備去哪裏?”他沒皮沒臉的追上來,眉間眼梢略帶笑意。
“回洛水。”
“這就回去了,不多玩兩天?”
“不玩。”
“可是你……”
“沒有可是,我就要回洛水,現在立刻馬上。”
“不,我是想說……”
“別說了,你說什麽我都要回去。”
“你走錯方向了。”
“……”
我回頭望著陸且逸,隻見他沒奈何的指了指巷口:“我們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有那麽一瞬間,我隻覺得臉上十分沒光。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我甚至沒有來得及考慮怎樣才能不失顏麵的回話,毫無征兆出現在身前身後的黑衣人已經讓我喪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作為一個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見到殺氣騰騰的蒙麵黑衣人的妙齡少女,此時此刻我隻想說,這身打扮真是酷極了。
我和陸且逸對視一眼,正麵麵相覷,隻見有個清秀的藍衣公子從黑衣人群中走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紅鼻子的大叔,儼然就是先前被我認作六叔的人。
那藍衣公子背著手,很是挑剔的將我從頭打量到腳,幽幽問道:“你,就是吳平安?”
這一來,就是我反應再遲鈍也意識過來,隻怕這人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我來,才特地叫人扮作六叔,可我素來熱愛和平,這群人看著就不像善茬,還是見招拆招的好。
於是我搖了搖頭說:“你們認錯人了。”
藍衣公子挑起眉,“你不姓吳?”
“我是姓吳,但我不是吳平安,我叫吳老八。”
見我說的一本正經,藍衣公子眉頭皺得更緊,偏過頭去問身邊的大叔:“怎麽回事,連人都認錯?”
“不可能,我明明是照著畫像上找的人。”大叔說著,打開了手裏的畫卷。我探過頭去看了一眼,不由暗暗吃了一驚,上頭竟然畫著吳門從我爹到我兩代人的全家福,且貼心的標上了姓名,真真兒是狠。
“你敢說這上頭的吳平安不是你?”大叔眯起眼,指著畫像上的姑娘目光炯炯的盯著我。
我望著畫像上的自己,穿著水綠羅裙,抿著嘴像是想笑,卻又未笑,總之別扭的很,我心說怎麽把我畫這麽醜,順便就瞥了眼畫像上的吳十一。
白衣勝雪,眉目清俊,眼底含著溫潤笑意,翩翩如玉。
要死,我已經到對著吳十一的畫像發花癡的地步了嗎。我痛苦的蹙眉,認為這是我進一步墮落的象征。
“不就看個畫像嗎,至於看這麽久?我看你就是這上頭的吳平安,旁的都別說了,跟我們走一趟吧。”大叔不耐煩的收起畫卷,伸手要來拉扯我的衣袖。
讓我走就走,我想是那麽隨便的人嗎?
我咬著唇躲到陸且逸身後,看到他麵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一時也並不覺得十分害怕。於是探出頭,正氣凜然的質問道:“我不會看病,醫館也不賺錢,你們找我作甚?”
“我們公……公子用得到你,是你的福氣,廢話那麽多幹什麽?”
“哈哈哈,原來是結巴,舌頭捋直了我再跟你們走。”
那大叔聽罷,鼻頭顯得更紅,大手一揮示意周圍的黑衣人將我們拿下。然而幾乎就在同時,有風自巷中吹過,所有的黑衣人都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沒了反應,不知是死是活。
一時間,周遭一片寂靜,猶如死域。
那藍衣公子和他身邊的大叔臉上都流露出幾絲慌亂,我下意識抬頭去看陸且逸,隻見他終於收起了一貫沒心沒肺的笑顏,神情警覺的將我護在身後。
又是風起,幾片落葉打著旋,自空中舞過。
十餘個佩劍女子杳無聲息的自牆頭跳下,看到為首男子的那一刻,一顆心竟是不受控製的在胸口突突亂跳起來。
麵容清冷的男子掃了我們一眼,最後將視線不輕不重的落在陸且逸身上,他勾起嘴角,一字一頓道:“陸遜,讓我們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