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木屋後，是滿眼的竹海，沉沉綠意中泛著斑駁的清淺枯黃。
青黃相間，水流雲在。
我抬頭望著吳十一，見他淺淺的彎起嘴角，不由覺得心頭一陣悸動，眼皮都變得發沉。
“平安，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且將這竹笛贈與你，生辰快樂。”他說的淡淡，將懷裏的竹笛遞過來，青青的翠色襯著他棱角分明的手指，好看的不得了。
我愈發垂下眼，雙手接過笛子，含糊道了聲謝。說罷又覺得自己好沒出息，為何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笑著對他說，謝謝十一叔，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到底在怕什麽呢。
一時之間心頭閃過無數個念頭，末了還是漫上絲絲縷縷的竊喜，不管怎樣說，今天是我十七歲的生辰。吳十一他不僅記得這個日子，而且還是第一個祝我生辰快樂的人，我想，我要一直記住這一天，很久很久以後都忘不了。
“平安，一會兒我陪你回趟家吧，恐怕這會兒大家都等著吃你的長壽麵呢。”
“好。”我忙小雞啄米的點頭。
他目光沉沉的看著我，眼底略帶笑意，剛要開口說什麽，木屋的後門突然被人推開。隻見玲瓏俏生生的立在那兒，懷裏抱著吳十一的衣裳，輕聲喚道：“景初，衣服我縫好了，你要不要來試一試？”
吳十一應了聲，看我一眼說：“等我一會兒”，隨即進了屋。
我愣在原地，一時有些失落。
“嘿，沒想到今個兒是你的生辰啊。”驀地，有人從竹林後走出來，拍了拍肩頭衣袍上的零星竹葉，站定了，衝我笑起來。
我看著他，不由學起了老八的語氣，喊他：“小白臉，你不是跟老八回去睡覺了麽，怎麽在這兒？”
“什麽小白臉。”他一陣擠眉弄眼，“我想了想，橫豎是來洛水找你的，跟著你哥哥算什麽，所以一大早問他你在哪兒，就來這等著了。”
“哦。”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今個兒你生辰，沒來得及準備生辰賀禮。”
“嗯。”我敷衍了一句，忍不住往屋裏頭張望，心說試件外衣而已，吳十一怎麽去了那麽久。
藍衣公子見我興致寡淡，輕咳一聲走到我身側，幽幽道：“要我說你這叔叔太不夠意思，怎可為了紅顏知己，把自個兒的親侄女晾在這兒。”
我白他一眼，誰知他絲毫不為所動，偏過頭來衝我眨眼一笑：“莫惱，一會兒我幫你出口氣。”
我剛要說出你個頭，抬眼處，吳十一正好立在門口對我招了招手，“平安，玲瓏剛剛燉了蛋羹，和你朋友一起來嚐點吧。”
“哎，好。”我說著，忙匆匆走過去，誰知剛邁上台階，藍衣公子突然壓底聲音問我：“準備好了？”
我一臉詫異偏過頭去，想問他準備什麽，腳下已被他絆了一下，一時間失了平衡，好死不死的撲向吳十一。吳十一顯然也未想到有這麽一茬，下意識伸手將我接住，如此一來，倒像是特地把我攬進懷裏似的。
他身上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氤氳著絲絲縷縷的草藥香氣，幾乎是一瞬間，臉上變得滾燙起來。
“沒事吧，平安？”他開口問我，聲音落在耳畔，顯得尤為低沉。
“沒，沒事。”我咽了口唾沫，退後一步，離開他懷裏的刹那，無端生出幾分低落。
“真的沒事嗎？我看你的臉色……”
吳十一說著，抬起手來要覆上我的額頭，一旁的藍衣公子突然將我拉到身後，笑嘻嘻的說道：“吳大夫，男女授受不親，要我看，平安就是被嚇著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站在他身後，看著吳十一不動聲色的將手放下，突然覺得眼睛發麻，於是接過話道：“十一叔，我沒事的。”
他點點頭，勾起嘴角極淡的笑起來：“嗯，是我想多了。”
玲瓏半天不見我們進去，踱到門口來詢問：“怎麽了？再不進來，蛋羹都涼了。”
“多謝玲瓏姑娘了，隻是在下素來不愛吃蛋羹，總覺得有一股子腥味。平安姑娘家裏人還等著她回去慶生呢，也不便久留了，先行告辭。”藍衣公子說罷，拉著我要走，忽的又想起什麽，回頭對吳十一說，“吳大夫若準備好了，也請快些來吧。”
直至回頭再也看不見掩映在竹海裏的木屋，我這才停下來，和那藍衣公子麵麵相覷，半晌，兩人一齊笑出聲來。
“哎喲我說，你剛剛臉紅的也真是太誇張了，至於麽至於麽，能不能有點出息。”
“又不是我想臉紅成那樣，我說了算嗎？”
“你的臉，你說了不算，難道我說了算？”他笑著笑著，索性撩起衣袍席地而坐，“還好我剛剛拉你跑得快，不然還真得被你十一叔看出端倪來。”
“……”
“你說你，不就是被自己叔叔抱一下，害羞個什麽勁，不知道的人還當你喜歡自家叔叔呢。”
“……”
“咦，你盯著我看什麽？”
“你是女的？”
她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個兒的發帶不知何時鬆了，一頭青絲散在身後，清朗的眉眼間雖隱隱透著英氣，但依舊不難看出是個女子。
半晌，她終是笑起來：“正式認識一下，我叫沈瓔珞。”
“要是我沒記錯，沈是大晉的皇姓。”我說著，在她身邊蹲下。
“其實，我就是大晉公主沈瓔珞。”
哦，公主。
等等，你一個公主不在皇宮裏呆著，男扮女裝跑到洛水來找我做什麽，做什麽？！
見我臉上陰晴不定，沈瓔珞伸出手搭在我肩上，沉聲道：“你別怕，我找你是因為聽說你賣一種叫千燈的茶水，喝了就能忘記心愛之人？”
我點點頭，心說真不愧是公主，問我要千燈茶還能整出這些幺蛾子。
“哎，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喝千燈茶，隻是原本想把你帶回皇宮好嚇嚇那個人，把本公主逼急了，可是說忘就忘的。誰知道那天你朋友遇到了真正的殺手，我也就隻好將計就計跟你回洛水，順便派老洛回皇宮去，隻要讓那個人知道我來了洛水，就大功告成了。”
我聽罷，仍是一頭霧水，憋了半天隻問出一句：“老洛是誰？”
“……”沈瓔珞翻了個白眼，“就是上次假扮你六叔的那個。”
“哦。”
“如今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麽，怎麽還不來接我呢。”她說著，蹙起眉頭露出幾分猶豫，末了，起身倚著一根竹子望著遠方，似有心事。
“這麽說，你喜歡的人在宮裏？”
“嗯。”
一時之間我竟也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公主竟然愛上宮裏一個太監，委實令人扼腕，隻好開口勸道：“想來他也是身不由己，哪有說出宮就出宮的呢？”
“也是，他那麽忙，怕是這回真的沒工夫管我了。”
“唉。”
“唉。”
“不過公主，我就是想問問啊。”
“什麽？”
“喜歡上一個太監到底是怎樣的體驗？”
“……誰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太監了啊啊啊啊！”沈瓔珞瞪圓了眼，作勢要來捂我的嘴，我嚇得忙退了一步，更加駭然，“原來你愛的是皇上？”
“吳平安！你信不信我回去就讓皇兄把你那十一叔召進宮裏當禦醫，讓你一年都見不了他幾次？”
“哎別啊，公主，我跟你開玩笑呢。”
沈瓔珞這會兒臉上已浮現出一層薄怒，突然偏過頭去想了想，問：“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唔，好像是的。”我一時也沉默起來，頓了頓才想起還要回家慶生，忙哎呀一聲，拉著沈瓔珞就往家跑。
但願我爹能看在今個兒是我生辰的份上饒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