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與海的親密距離
上船之前，老曹取了兩件救生衣讓我和肖肖穿上，接著，他又在船上翻出來了一個透明的小袋子，是防水袋。他有點嚴肅的看著我們兩個女孩，「我只有一個防水袋，要不你倆商量下，看你們誰把手機帶上。」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怕海水會弄壞了手機。
「你自己不用嗎？」我問他。
「我不用，我經常不帶手機，都是艾米幫我拿著。」老曹的笑容也像個孩子。
肖肖說她需要帶上手機，我就把手機留在了客棧。迎著風，帆船離木屋，離鹿回頭沙灘越來越遠了。我坐在船沿上，緊緊抓著扶手，我覺的自己在擁抱著大海。人生第一次離大海那麼近，鼻子里全是海的氣息，只要伸展手臂就能觸碰到海水。身體隨著船顛簸起伏，海水濺到了身上，打濕了短褲。我閉上了眼，這種感覺既奇妙又很暢快，彷彿自己就要變成一條魚，終於可以掙脫那捆綁著的無形的繩索，自由自在。
耳邊傳來了肖肖的尖叫，「啊，鳳凰島，我們來了。」睜開眼睛，鳳凰島那幾座高大的建築離我們非常近，我拍完照，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原本應該在船頭的老曹卻消失了。
我並不感到慌張，反而好奇的到處張望，看他去了哪裡。老曹喊了一聲，從船尾處探出頭來，他在海里，手臂抓著船尾欄杆，雙腿擺動，身體呈一條直線，他才是一條魚啊！
老曹在跟我們玩小時候的一種遊戲，忽然冒出來嚇人一跳，他成功的嚇到我們了，然後他又笑嘻嘻的說：「我就喜歡在海里。」
「真好。」我說。
「你說什麼？」老曹仰著頭問。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真好。」
「我在一個沒有海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年，做過獸醫，賣過保險。來三亞的時候，是打算做旅遊的。沒想到後來接觸了潛水，就再也沒離開過三亞了。」
「老曹和文哥是差不多時候來三亞的，待了好幾年了。」肖肖說。
我點了點頭，老曹的眼睛讓我想到了潿洲島老劉的眼睛，他們的眼睛裡面都有光。我感嘆著：「你真幸運。」
「是挺幸運的，要不然也不會找個洋媳婦啊。」老曹笑著說。
我驚訝的看著肖肖，從肖肖的口中得到了確定：艾米是老曹的女朋友。老曹和艾米一起出現在客棧的時候，雖然他們看起來很親密，我也猜想過兩人的關係，卻並沒有往情侶這方面想過。
「是艾米先追的老曹哦。」肖肖用一種八卦的口氣笑著說。
「其實我只是害羞。」老曹用著開玩笑口氣，臉卻真的紅了。接著，他雙手抓著欄杆，撐著上身，敏捷的回到了船上，像一條大魚躍上了水面。船搖動了一下，他快速回到船頭，調整了帆的方向。
帆船離開了鳳凰島，朝著三亞灣而去。風吹在我的臉上，就好像海風真的能吹散我心頭的煩惱，我的心情越來越好了。
船離海岸越來越近，我看到了幾個在海里游泳的人，露出了腦袋，在看著我們。
「你們好。」老曹喊了一聲。
「你們好啊。」肖肖揮著手，喊了一聲。
「你們好。」我也怯怯的喊了一聲。
「別再往前遊了。」老曹說。「水深了，危險。」
「你們從哪裡來的？」游泳的遊客好奇的問著。
「鹿回頭。」
「菲律賓？」
「是呀，我們從菲律賓來的，現在我們要回去了，再見了！」肖肖揮著手，笑彎了腰。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聽成了菲律賓，而且一點也沒有懷疑，因為他們很認真的對我們說了聲「保重。」這讓我覺的很好笑，我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可以形容為開懷大笑的笑。
我大聲的笑著，肖肖反倒沒有笑了，她驚訝的看著我。這是因為我跟她同吃同住了半個多月，我還沒有這樣大笑過。如果我告訴她我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笑是什麼時候了，她一定會更驚訝的。
我能感覺到心裡的憂傷正一點一點的被大海吃掉了，當海風拂面的時候；聽到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的時候；在沙灘上散步聞著空氣里的腥鹹味的時候。
快樂是很容易傳染的，老曹現在就很興奮，給我們講他與海有關的故事：他首先講了他和一艘漁船船長奇妙的幾面之緣；接著又講了他曾在海里種植珊瑚的經歷；為了滿足我的求知慾及好奇心，他又順便科普了珊瑚對海洋環境的影響。然而，時間在他的滔滔不絕中流逝，當他講完這一切，海面已經被夕陽染上了紅色。
老曹忽然沉默了，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說：「現在沒有風了。」
我知道帆船是靠風才能動的，但是大腦還計算不出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問：「要是一直沒有風呢？」
「那就要漂在海上。」
接著，肖肖帶來了另一個糟糕的消息。「我手機沒電了。」
大腦重新計算了此事的嚴重性。現實中我們面臨的困境是：沒有風，帆船靠不了岸，我們要漂在海上，唯一的手機沒有電了，甚至都不能打電話求助。想到這裡，我一點都沒有感到害怕，甚至還有些興奮。我已經開始想象荒島求生這種事情了：我們會在黑暗的大海上漂著，等到天亮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了三亞，前方有一座小島，島上有果樹和小溪，我們困在了島上，和外界失去了聯繫。
老曹很快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風還是有的，就是有點小，帆船走的很慢。我擔心的是：天黑了，海上會很冷。」
「那就慢慢漂著吧。」我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隱隱有些期待，能多漂一會，反正只要最後能夠回得去，就好。
夕陽消失后，天黑的速度很快。對面燈塔點亮了，三亞灣星星點點的燈光也逐漸亮了，對面海岸璀璨明亮，鳳凰島建築也開始變換著不同的顏色和圖案。熱風變成了涼風，我抱緊了雙臂。帆船緩慢的在海上移動，老曹沒有說話了，一直皺著眉，有些焦慮。肖肖無聊的用手撈了幾隻小水母放在了船沿上。
木屋越來越近了。我看到了屋頂上那一圈圈的裝飾彩燈散發的燈光，那些光，是鹿回頭沙灘上最亮的光。沙灘上，有個人影，來回踱著步，我看不清是誰，但是肖肖和老曹都知道那是誰。
「艾米又在等你了。」肖肖說。
「是的，我們要加速了。」老曹跳下了船，走到了船尾，推著帆船。「你們可以下來走一走嗎？」
「沒問題。」
我轉了個身，手抓著船沿，一條腿試探性的伸進海里，腳碰到了堅硬的物體時，才下了船。
老曹弓著身子，用力推著，我和肖肖站在兩側，也在幫忙推。海水淹沒了我的膝蓋，珊瑚石在水裡，踩在上面，與鞋底摩擦時，發出了咯吱聲。
我們離沙灘越來越近了，我感覺到老曹比之前更用力，也感覺到了他焦急的心情。我跟不上他的速度，腳底打滑，只好放開了帆船，跟在後面慢慢的走。海水從膝蓋退到了小腿處，在我離沙灘還有一段距離時，老曹已經將船推上了岸。
現在我看清了那個一直在沙灘上踱步的身影，就是艾米。老曹朝著她跑了過去，擁抱了她。
我的心情有些複雜，就是小時候，看到別人都有糖吃，而自己卻沒有的那種心情。這時候肖肖說：「老曹一個人出海的時候，艾米總是在沙灘上等著，有好幾次，我叫她進去等，她也不去。」
「也是很晚了嗎？」
「沒有今天這麼晚過。」
我和肖肖靠近了他們，他們在說話，艾米看起來有些生氣，她說她很擔心老曹。老曹在解釋為什麼回來晚了，為什麼沒有帶手機。我們不想打擾他們，就沒有他們說再見，徑直往木屋走了。
快到木屋時，我回頭望了望，他們已經沒有在說話了，老曹正把繩子往木樁上纏繞，艾米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她好像還在生氣，又好像沒有生氣了。可不管是生氣或者原諒，都是因為愛情。在老曹系好了繩索后，兩人就牽著手，離開了沙灘。
「老曹真的是很幸運啊。」我再次發出了感嘆。
「你別聽老曹亂說，其實他的付出，可不比艾米少。」
「是嗎？」
「老曹去年和艾米一起去了德國見艾米的父母。」
「艾米的父母同意嗎？」
「外國人才不管那些呢。」
「也是。」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說老曹以前從來不看書，他只喜歡運動，為了去德國，他不僅要學英語，還要學德語。」
我搖了搖頭，想到學英語的經歷，我都很頭疼，就更別說還要學德語了。
聊著聊著就走到了客棧大廳，小燦和文哥還在大廳里。如果是平常這個時間點，他們已經回去了。肖肖還沒有開口跟他們說發生的情況，小燦就笑著說：「你們終於回來了，要是再不回來，你文哥都要報警了。」
「老曹呢？艾米都快要急死了。」文哥說。
「他和艾米已經走了。」
「哦，快去吃飯吧，給你們留著呢。」
文哥和小燦都沒有生氣，反而在擔心我們。他們是活在愛里的人，他們不吝惜對他人的關心，也更懂得如何呵護愛。
和肖肖一起吃完了飯，她接替了小燦的工作。我洗完碗之後就回到了宿舍，找出了手機，屏幕變亮了，可心中那僅剩的一點微光卻熄滅了。手機和平常一樣，沒有給我帶來驚喜。
我的意中人不是個蓋世英雄，他不會踩著七色雲朵來娶我。他也不會說：「曾經有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他失去了，可是他沒有追悔莫及。
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不是幸運的。
經過了這一天，我終於感到累了，洗完澡，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