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是小沫的男朋友

  你覺得愛情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甜蜜，飽滿。如同繁茂飽滿的枝葉，在細心的澆灌下蓬勃的向陽而生。生生不息。男生女生手牽手走在校園裏靜謐的林蔭道上，談論起最近學校裏發生的有趣的事情。談論食堂的飯菜，談論怎樣過情人節。


  吵架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因為沒有經過吵架，冷戰，然後和好的感情是不牢固的。情侶們如是說。


  這時候，陳沫和簡凡正做在一家清真麵館裏。


  陳沫說：“我有一個朋友，她就特別喜歡吃麵，她願意用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去吃一碗麵條。一個人。”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端上來的時候，她這樣說。


  簡凡給她拿來消毒櫃裏的筷子和勺子。然後給她剝了一瓣蒜。放在她的碗裏。


  簡凡說：“朋友？除了南楠，以前我還真沒見你和誰走得親近。是……男的？”


  陳沫笑。“你不是吃醋吧？”一句話說得簡凡的臉有點兒微微的紅。他沒否認，因為陳沫說得對，他確實是吃醋了吧。聽到她提及一個人，似乎很懷慕的樣子。


  陳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還沒吃你和林米小姐的醋呢。你倒是搶了先。你們郎才女貌。我隻有幹看著的份兒。”


  話是這麽說。可是陳沫的語氣平淡。與她說其他的事情時候的樣子一樣。也許是她這個人除了平淡很少有其他的情緒。一個局外人的姿態。


  她這麽說。簡凡也就不提這個事情了。


  陳沫一根一根的吃麵。她沒想到上天喜歡開玩笑。而且在耍她的時候，總是特別高興。兩個人沉默著吃麵條。誰也沒注意外麵走進來一個人。


  陳碧霞。


  她的腰很彎。比前段時間還要彎，已經恢複不過去的樣子。臉上深深的溝壑。她身上破爛的淺紅色的棉襖不像以往那麽幹淨。上麵有汙濁的泥。


  她吃力的推開門。一股冷風灌進來。門口的幾個客人好像是上班族的模樣。低聲地罵了幾句。然後裹緊大衣。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做一種職業。有人賣笑，有人賣身，有人什麽都沒有，隻能賣可憐。


  現在有很多人都做這個職業。陳碧霞也成為了其中一個。


  她的可憐可以賣給所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在最最唾棄自己的人麵前。很多不堪的辱罵，甚至拳打腳踢。她都可以去賣自己的可憐。盡管回報都不夠她填飽肚子。


  陳碧霞把全部的驕傲都壓在了陳沫身上。她不願意賣任何可憐給陳沫。她哆哆嗦嗦的走進屋裏。步履蹣跚，她才走了幾步，就被老板看見了，老板趕緊迎過去，臉上表情冰冷：“出去出去，沒有零錢給你個要飯的。”


  她還沒說：行行好。


  陳沫看見了她。握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她一直盯著陳碧霞，想把她整個人都盯穿一樣。簡凡看出她的不對勁兒，小聲地問她：“怎麽了。”


  她的聲音很小：“陳碧霞。”


  簡凡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能在這種境地下見到陳沫的媽媽。而且他也沒想到，是如此落魄的形象。一個生活在陽光下的人，隻要沒親眼見到過，不論聽說了多麽悲慘的事情，也會在心底自動的添加上一些修飾，變得讓自己可以接受一些。


  要飯的女人遲疑著轉過來。老板還在往外趕她，“出去出去，老叫花子，去別家要去。”聲音粗厲不耐煩。


  陳碧霞還是遲鈍的愣在那裏。


  “哎哎。你滾不滾阿。這沒錢。”


  簡凡站起來，一把握住那老板推搡陳碧霞的胳膊。老板頗不耐煩。“小娃子幹什麽？少管閑事！”簡凡說：“老大娘這麽大歲數了，幹什麽這麽推人家。讓人家自己走就是。”


  店裏很多顧客都看著。老板也不好說什麽。一甩胳膊就回了櫃台。嘴裏嘟囔著那幾句罵人話。


  陳沫還坐在那裏。麵條幾乎沒有熱氣了。她輕輕地：“陳碧霞。”聽見如此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女人轉頭。


  兩兩對視。


  陳沫的眼神很冷靜。而陳碧霞卻閃爍不定的如臨大敵。大概隻有一秒鍾。陳碧霞奪門而出，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簡凡站在陳沫的旁邊。


  陳沫撂下手裏的筷子。往外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她居然及其想念陳碧霞和她吵架的日子。仿佛誰把誰罵到沒有活下去的必要的時候，誰就是勝利了。


  “哎！沒給錢呢！”


  簡凡頓住跟上陳沫的步子。把兩碗麵的錢給了老板。然後趕緊出去追陳沫。老板收了二十塊錢。嘟噥著：神經病。趕著去投胎咧。


  簡凡是無法理解這母女的感情的。


  他找到陳沫的時候。她正和陳碧霞麵對麵站著。


  陳沫說：“陳碧霞。走吧。回家吧。我還養的起你。不是你欠我的，是我欠你的。現在我還你。我不是說了麽，是我還你。你才是債主。”


  “現在你滿意了？我現在老了，連賣淫的資本都沒有了。所以你滿意了？我連要飯都要不到！你滿意了？”陳碧霞臉上的笑容奇異。已經不再世界上的詭譎。


  陳沫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對。我滿意了。我滿意自己的媽是個賣淫的妓女，滿意我媽為了生計織一批一批的帽子。滿意我媽為了跟我爭些不存在的東西出門要飯。”陳沫一直低低的笑，笑聲緩緩地變大，擴散成悲涼的風景。


  簡凡看見陳碧霞的眼睛裏滾落了大滴大滴的淚水。


  簡凡慢慢的走過來。他說：“阿姨。那個……我是簡凡。我是……我是小沫的男朋友。咱們先回家。回家再說吧。”


  我是小沫的男朋友。


  陳沫稍微有點恍惚。她或許知道簡凡為什麽要這麽說。隻是他實在沒有必要把自己攪和到這麽一場鬧劇裏麵。


  陳碧霞看著他，突然笑得很大聲：“男朋友？陳沫。沒看出來啊？賣著賣著就賣出感情來了麽？你確定你能有錢買她這輩子裏的每天晚上？”


  簡凡不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三個人。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這麽難堪了。他盡量的堅定。他說：“我是真心愛小沫的。我會照顧好她。”


  陳碧霞失魂落魄：“一輩子？……一輩子。說得真好聽。”


  是的。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對她說一輩子。可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一輩子的模樣是什麽。就變成了如此不堪的樣子。


  陳沫很想舉起手。狠狠地打她一巴掌。


  但是到最後。她也沒有。


  陳沫說：“陳碧霞。回家吧。”


  她拉著神誌不清的陳碧霞往一個叫做家的方向走。把簡凡拋在身後，陳沫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她不知道現在這個男孩子在想什麽。她甚至在想，是不是他會在說完一輩子以後，很快對自己說。


  分手。


  但是這似乎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