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初雪說奪舍
年關將至,冬雪紛紛。
「山中歲月,清靜令人忘憂啊!」
楊寒笑著對身邊女子說道,多羅梔穿著件雪狐皮毛大氅,打扮的和山下土財主家小姐似的,卻不沾煙火氣,與周圍景緻幾乎融為一體,雖近在咫尺,卻淡到模糊不清。
楊寒喜歡雪景,特意停了護山大陣,才讓雪落了下來。不過幾座峰頭的靈地、洞府霧靄朦朧,落雪被靈氣化作雨霧,悄無聲息地滋潤靈草靈木。
「過兩天我要去海獅坊看我爹。」
「嗯,這事你說過了。多帶些靈酒,對了,門中做的臘肉不錯,也帶上些吧。」
女子瞪他一眼,一跺腳,「咱倆的事,你怎麼說?黑不提白不提的,我爹問起,要我怎麼回話啊?」
「咳!該怎麼說怎麼說,你等我,呃,十五年,等我金丹大成,娶你!」
「吹牛!」
多羅梔愕然看著他,她甚至從沒想過這位掌門師兄能結丹的。只想與他廝守幾十年,快活一場就是。
「嘿嘿,看我,看我像吹牛么?」
抓住師妹小手一通亂摸,「我最近得了樁修鍊秘法,修鍊進度提高許多。噓,替我保密哦!」
「什麼法子?我能不能學?」
「這個,怕是不行,還,還有,想借一下你的煉體術,我這身體強度跟不上,就怕道基不穩。」
「不借!」
「為什麼?」
「我那是女版煉體,美白豐胸的,你煉它做什麼?」
「啊!」
楊寒一愣,從沒聽過煉體分男女啊。再者,偷看女子胸部一眼,「效果好像也一般嘛……」
「咯咯咯,給你。」
撒下一串笑,女子已升起靈舟,向金竹峰飛去。
半空落下一枚玉簡,楊寒一把攝過,貼在額頭一看,登時面露喜色,「多羅師妹果然有好東西!」
這部名為【滴天髓】的煉體術居然達到二階中品,這種好東西,八成得自她爹沙諾。
楊寒略看了下,這是陰陽五行生剋制化正理,去蕪存菁,靠水磨法伐毛洗髓。
與莫劍生的水煉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者,將人體當成法器胚胎罷了。
這類功法共同點就是慢,但好處是省事。只要有冷泉,配上洗髓靈液,每日泡個把時辰即可。
還有門拳法,名為【控鶴拳】,是輔助修鍊用。旨在擬獸形態,強健筋骨之用,實戰未見得行。
「怎多羅師妹也沒給我配點靈液?」
想了會兒,總猜不出女人心思,只好丟開,打算等婁堪回來讓他試著配製。
不過,也沒他想得那麼複雜,只因多羅梔的洗髓靈液用完了而已。
來到老槐坡,那幾株參天老槐樹的傘蓋遮蔽了足足十幾畝地,樹下都是上好靈田。
這片靈地楊寒全讓種上了【凝陰草】,這種草長得極快,已經有齊腰深,早就可以收割。
楊寒不讓動,這裡是他專門改造的陰地。又移栽了些陰花陰木,倒被他打造出一片林中幽地。
最好的那塊地給了秦唯喻,給他起了座草堂,配上聚陰陣能夠到三階。不過秦唯喻覺著浪費,從來不開就是。
還有一塊地楊寒自己徵用,掌門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這間草堂自然是給樂果養魂之用,有些日子沒見這死鬼,倒還有些想。
「怎麼樣?」
將寄生果中睡覺的幽靈揪了出來,笑嘻嘻地問。
「干你娘,老子正在練功,能不能別這麼粗魯?」
楊寒才不信他鬼話,他連功法都無,練個屁的功。
「我在想心事,不可以嗎?」
樂果改了口。
「什麼心事?你也有心事?」
「呃……有件事,你得答應幫我。」
……
「什麼?你要奪舍!」
楊寒驚叫著跳起,他楚秦自詡名門正道,斷不肯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怎麼,你不想有個金丹打手?就算奪舍,我和你的契約還在。」
「這……」
面對幽魂的誘惑,楊寒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
「不行,將人抽魂散魂,那事我干不出!就算能幹,你當五刑峰吃乾飯的?這種事他不管?我這可一大家子呢!」
「呵呵,這些不用你干,我早有備案。」
「備案,什麼備案?」
「奪舍肉身,去夜林之前,我早就備好了。」
「靠!」
楊寒跳起老高,指著幽魂結結巴巴地道:「牛,牛皮,不是這個吹法!」
「嘿嘿,你忘了我本命是什麼了?」
他在夜林時真對楊寒說過,只不過那時楊寒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些細節上面,哪裡會記得?
「八卦算盤。」
樂果自問自答,有些得意,有些無奈,只是他接下來的話才令楊寒感到匪夷所思。
「我本命八卦算盤,和你家老頭子一樣,修得是命運一道。他是白山成名人物,自不會知道我這號角色,可我卻對他做了好一番研究。」
「你家老頭子的【命演術】多半是以陽壽為代價,問過去未來事;我的本命占星卻可用四柱六爻問生死,測吉凶。」
「對這一劫,我早有預測,因此不得不早備下後手。甚至,我推算出困境中仍有出路,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留心夜林的大小事,就連藏身的方位也精心算計過的,這才等到了你……」
「媽的!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會被簽訂賣身契,還替你頂缸,種下魂種,打上禁制。」
「咳,咳,不得不說,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嘿嘿,這事我是該感謝你,行,我答應你了,不就是帶你找到肉身嘛。」
楊寒拍胸脯答應下來,他的道德觀與出身齊雲的齊休沒法比,對奪舍這種事,只要自己不幹,倒沒心理壓力。
「嘿嘿,沒那麼簡單。我藏肉身的所在極為隱秘,最後幾步是要通過我的本命天賦推演的。可誰知,誰知會失了本命!欸,連我自己也找不到精確方位了。」
……
木諾錯,位於先民錯西南。
緇衣女子沐浴在冬日的冷暉,怔怔出神。
衣袍上的血跡未乾,也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的。順衣角滴答落下,將腳下白雪染成鮮紅一片。
前面那座小山有隻眼睛一樣的空洞,因此得名【天目】。那峰后是一座大山,雖有些遠,但形狀看得清楚。
「不會是真的吧?」
女子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一張獸皮地圖,正是婁堪從淘寶魔盒開出的那張藏寶圖。
「居然真有這麼個所在!」
將地圖與那座山的地勢對照,竟嚴絲合縫。想了想,卻興味索然地將地圖收起。
「我如今就算找到寶藏,還有什麼用?咦~」
女人的注意力轉到一頭小獸身上,連場血戰,身心俱疲,倒有些饞肉了。
緇衣鼓盪,女子已起身追了過去。
一柄飛劍將小獸死死釘在雪地上,可那物竟化成一團白氣,無跡可尋。
警兆頓生。
「什麼人!」
女子手持飛劍,厲聲喝問。
「是我。」
對面的赤袍青年那麼熟悉,那麼陌生,笑容卻那麼溫暖。
淚水模糊了視線,遲疑著走了上去,直到被他牽住雙手,才終於相信。
「掌門師兄!」
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跟我來。」
牽著女子的手,在水邊礁石上坐下。靜默了不知多久,男子開口問道:
「以後,你怎麼打算?」
「還能怎麼打算?一個廢人,了此殘生罷咧。」
「呵呵。」
「怎麼?」女人不滿地嘟起嘴。
「兩個辦法,一個是像唯喻那樣,轉修鬼道。」
見女子默然無語,赤袍男人接著說道:
「還有個辦法,就是奪舍。」
「什麼?你,你竟要我行奪舍事?」
「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專門從事奪舍肉身的交易。」
「哼,竟有這種姦邪之事,大周書院難道不管?」
「嘿嘿,如今你還迷信大周書院么?」
女子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對嗎?」
將女子的心裡話說出來,他接著說道:
「可是,可是我們終究改變不了那些人的命運。
人,到底是自私的,以前我們不懂得自私,所以連門派也亡了,不是嗎?
何玉那個自私鬼,如今仍然活蹦亂跳。我那些,那些可愛的,無私奉獻的弟子,他們去哪兒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們可不可以自私一些?無關掛礙,就為我們心中信奉的公平和正義……」
「你別說了!」
女子突然崩潰,嚎啕大哭。
作為奪舍受害者,她對此事深惡痛絕。當年自家夫君轉鬼道時,她也根本沒考慮過奪舍。
然而,就剛剛,她居然可恥地動心了!堅持那麼多年的東西,就在那一刻,輕易地崩塌。
「那,那我和水珺影那樣的人有何區別?」
女子自問,她突然理解了水珺影、沙諾,「我多麼想活下去啊!」
「沒有,可無論你有沒有失去本命,現在看來,你的大道其實已經走到盡頭,根本渡不過元嬰天劫!」
「所以,一次從頭開始的機會,你要不要?」
男人的話直擊本心,語氣愈來愈嚴厲,根本不容迴避。女子目光躲閃,不敢與他對視,「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了。」
喟然一嘆,「沒有你,我們可該怎麼辦?」
抱住男子一臂,將身子慢慢依偎過去。
齊休、齊妝這對父女,多少年不曾這般親近。可若落在外人眼裡,卻儼然一對母子。
「走罷!」
又不知多久,拉起齊妝的手,向遠處行去。
募地,齊妝眼一花,雪地中多出一人,黑衣黑甲,背對二人負手而立。
「質子峰元嬰!」
立刻對齊休傳音,男人微笑著拍拍她的手,「不妨事。」
依舊前行,只在錯肩而過時,質子峰元嬰突然開口:
「我報個戰亡,欠你的人情,從此兩清!記住,這個人再不能出現,別讓我難做!」
齊休只略一點頭,在雪野中迤邐而行。斜陽拉出兩道長長的背影,不消太久,便被黑夜吞沒,只落下一串對答:
「不回蒹葭坊了嗎?」
「不了,我已經將掌門之位,傳與你那寶貝徒弟。雛鷹總有單飛時,且讓他自己撲騰一會兒罷!」
「呃,你說的那是個什麼地方?」
「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