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雲中的看客

  明鷺抱著那隻【烈炎精銅琵琶】立於軍陣上空，手指如飛，在音板槽子上飛快劃撥，琵琶頭部的軫子噴射出數條火線，紅色的火光在烏雲壓頂的蒼穹格外醒目，幾聲怪叫，便見兩頭築基境的飛行鬼獸搖搖晃晃向著地面栽落。

  「好！好！」

  不遠處的屈獒撫掌大讚，「明兒我買幾根弦子給你琵琶綁上，你再彈個【將軍令】，在這金鼓連天的戰陣，豈不相得益彰？」

  他一個金丹獸修，這陣子為了往明鷺跟前湊，沒少惡補音樂知識，說話都有些文縐縐的，和他氣質一點兒不相得益彰。

  「我看還是【十面埋伏】好些，把這些小鬼打包送去閻王爺那裡，教他們有來無回，哈哈哈！」

  媯無執一劍橫掃，劈開地面一座鬼修小法陣，幾十名低階鬼修骨沫橫飛，頭頂本命鬼火立刻飛升亡命逃竄，被下方撿漏的獅域修士輕鬆結果。

  「切，你們懂什麼？似明仙子這般人物，其曲也高，其和也寡。要麼是青松秋月，高山流水；要麼是瑰意琦行，超然獨處，泛舟澹水之上，懶彈【陽春白雪】，那才不辜負人物和意境哩！」

  曹隱咂咂嘴，說的搖頭晃腦，看著不遠處的紅衣仙子，腦補出一幕幕絕美場景。他是元嬰家金丹後輩，見識學問不是那兩個可比，而且他渲染的美好就是石人也動心罷？那兩人均聽得臉露痴相，莫名點頭。

  明鷺充耳不聞，一會兒看看頭頂如織的獸船飛梭，質子峰已經調動了三十餘艘【質子黑龍梭】，可西邙宗的【白骨梭】、【飛蝱梭】還要多些，黑色、白色、綠色，各種色彩的死亡射線交相輝映，在天幕黑色背景板上肆意塗抹，同時帶走一條條生命。西邙宗客軍臨境，卻在短時間內鋪派出這麼大陣仗，是誰都會有些畏懼之心。

  又向下方望去，幾面孤零零的絳色旗幟在風中搖曳，那是楚秦之旗，看到它，心就安定，就有了方向，有了著落。還有宋思聯那【慈悲普渡劍】漫射的大片紅光，女子蒼白冷艷的面容不由多了絲微笑。

  此劍在外海戰時還在師姐明真手上，斬妖除魔，大殺四方。如今卻落在姓宋的小子手裡，除了感到親切，也不由要嘆一聲世事無常！

  至於那些獻殷勤者，呃，明鷺她可不是雛兒，雖然也很享受被眾星拱月的感覺，可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要不是狐月商壯著膽子提醒她，可以利用這些人的火力，給楚秦弟子們提供一些掩護的話，她都要趕人了。

  倒不是她就是個冷漠的人，她其實不怎麼善於處置情感方面事，在這一點，她還遠不如身在空門的那位師姐。除了因為世事蹉跎，差了些感情運外，她骨子裡還有那麼些不自信。像她這樣一位修真天才，大道也算順遂，別人若知道她那點兒自卑心，沒準會驚掉眼珠。

  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儒門教化使然。男尊女卑這種觀念在儒門格外強烈，就連大周書院立派根本的【周禮】，對於女子也有明目張胆的歧見。即便你貴為修士之身，在男子面前也是要矮半分的。甚至「女子無才便是德」在某些儒門流派也甚囂塵上，該婚配的時候沒有婚配，那便是無德了，她這樣的金丹中期女修，絕對算得上儒門修真界的大齡剩女了。

  「咳，楚秦，再經不起傷亡了呀！」

  心中告訴自己一聲，銀牙一咬，將丟進口中的二階回氣丹藥「嘎嘣」咬碎，提振法力，又與敵人血拚在一起。南部蠻荒參戰的四十人，如今只余得十九個，再這麼打下去，還不知能有幾人活下來？

  雖說前些日子老祖傳來密信，說是掌門師侄並未隕落，這使得人心大定，可是就連楊寒也沒想到，南部蠻荒的戰局已經發展到了白熱化的境界。

  他們的敢死小隊雖然摧毀了西路的【夜飛蟬】，可是沒過多久，東、西兩路軍便被一紙軍令調到了中路，大家心裡清楚，這是要大決戰了。

  可以說楊寒冒著生命危險做了回無用功，隊伍調來調去，早已經亂了建制，在中路方圓百里的戰場上，形成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犬牙交錯的混亂戰局。好在南斗系人數不多，還都聚在一起，駐守一處不大的山谷。南斗一系前後共投入了上千兵力，如今折損過半，止剩四百餘人。這種絞肉機般的戰場，是沒多少僥倖可言的，雖然不缺幸運兒，可是各家大面上的傷損比例大差不差就是。

  曹隱自從上回與楊寒一道做任務，對方的表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後來與楚秦便走動起來。特別是見到明鷺后，更是驚為天人，立刻加入追求者行列，還從雲崖曹家帶過來一隊人馬，約么三百餘人，堪稱明鷺親衛。若不是有他家這支意外援軍，楚秦弟子怕要更慘些。

  與此同時，厚厚烏雲之上的罡風層，一場元嬰級別的大戰也已經打了數月之久。

  「轟！轟！轟！」

  炸雷一般，二三十道元嬰大道對轟，發出隆隆不休的聲響，真是驚天動地。烈焰焚天，海水巨濤，幻日星辰，儒歌梵唱，陰寒的、詛咒的、大悲的、衰弱的、浩然的，混雜著濃濃劍意，共同勾勒出一副末世景象。

  「要不要出手，幫幫他們？」

  「哦，幫誰？」

  「這還用問？自然是幫咱們獅域啦。」

  「咱們獅域？呵呵……」

  遠處一朵黑雲中，傳來一對男女的問答，他們的隱藏的很好，無虞被人發現。不過，發現又如何？他二人都是遁法極高明之輩，就算要走，自信沒人能留下他們，而且，他們與戰鬥兩方素無恩怨，不過旁觀者而已。

  如果你身具【破幻之眼】類的神通，此時應能看到黑白雜色道袍男子的嘴角正掠過一道曖昧不明的微笑，自嘲者有之，無奈者有之，甚至，還有一點點微苦。

  不用說，此人正是【御獸門】派到獅域的觀察使玉鶴大人了。不過，瞥了眼身邊之人，想起老祖臨行前的交代：會一會這俗世濁流，可自己倒好，在這意想不到之地遇到意想不到組織人，生生會出段俗世風流來。

  時間倒溯到若干年前，剛剛搜完黑嘎嘎的魂，玉鶴懷著滿腔怒火和一股子怎麼也不肯消退的殺意，追逐那隻【幻影冰鶴】而去。可這回他又吃了癟，對方遁速絕不在他之下，而且似乎有意戲弄，時走時停，一人一鶴，在萬年冰川的上空拉開一場追逐大戲。

  玉鶴還是追上了她，在冰川絕頂之上，女子坐在晶瑩剔透的冰晶之上，水剪秋瞳，白衣勝雪，長發飛瀑般墜下，只用一根青翠的冰絲草捆紮一下，結成個大大馬尾。

  感受到玉鶴身上的濃濃殺意，女子蹙眉問道：

  「你是來殺我的？」

  不等他回答，女子接著道：「我的族人已經被你們殺完了，如今只剩我一人苟活於世，你們，你們還不肯放過？」

  凄苦哀怨，楚楚動人，淚珠兒滾落幾滴，哪裡像是位元嬰後期獸修，根本是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

  「呃，道友誤會了，我只是，只是……」

  玉鶴意識到不妥，乾咳幾聲，立刻捏個法訣，將氣息收斂起來。沒想到對方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而且已經化作人形，那麼，伴獸之事也就泡湯了。以他的眼力，當然看得出對方不是靠【塑形丹】那種臨時性的變身，而是以徹底修鍊出人形態。這點其實他想得差了，古獸、靈獸屬雖說有些能修鍊成人形，可完全變形通常要到化神境，這隻幻影冰鶴是早年間得過一場造化，吞服了一顆極難得的【化形草】才得以變身為人的。

  本來就該告辭了，可是對方一賣慘，又兼冰雪般纖塵不染的氣質，玉鶴硬是沒挪開步子，反倒在她對面冰晶上坐下。冷漠無情的人，內心根本柔軟的一塌糊塗，只為了這一種遭遇。清心寡欲何其難？寡慾不是無欲，只因沒有遇到內心真正的期待，而賀孤獨就像是從玉鶴想象中走出來似的，滿腔憤怒全都化作了驚喜。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就這麼說不清楚，有些人相處一輩子，不過兩條平行線；有的人卻只用一個眼神，就能俘獲對方全部的人生。

  因果何墮落？人情兩牽拖。

  玉鶴的心莫名抽搐一陣，默默吟誦一句。殺鶴證道的御獸修士，莫非要與另一鶴墮落愛河？是怎樣的諷刺和可笑啊！

  可是玉鶴沒有離開，叫作賀孤獨的【幻影冰鶴】說完那句：「喔，你不是【天機峰】派來的呀，那就好，那就好，嚇死我了……」

  然後破涕為笑，恰好一抹斜陽灑落她的絕美側顏，那一刻的靜美，令玉鶴頓時生出「這輩子都不要離開才好」的想法，甚至忘了追問，那令女子花容失色的【天機峰】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