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自下而上
辭別馬里奧，高文進與徐啟明，一路同行往錦衣衛校場而來。
徐啟明道：「聽高先生一席話，原來秦楓已頗有名氣。我終日待在教堂，真不知南昌出了這等人物。」
高文進心有同感：「前些日，我也一直待在書院。走出來方知，人生處處皆學問，困於一偶，實為蹉跎。徐先生何以一直待在教堂？」
「哦，高先生誤會，我雖人生並不得意，但我依然有自己的追求。我待在教堂，並非困於一偶，而是與馬里奧先生在翻譯一本西學。翻譯后，冠名幾何。」
「幾何？這名字有意思。」高文進笑道：「原來是我誤會徐先生。只因前些日是我困於一偶，故而有些感慨，徐先生勿怪。」
兩人一邊聊著，剛到校場門口，就聽到裡面一群破嗓子嘶吼著唱歌。
進門一看，校場裡面坐著一圈男人，雙手用力揮舞，身體一聳一聳，扯開嗓門嚎著歌。
正中一位高大的年輕人，臉上滿是興奮，雙手有節奏的揮舞，不停在人圈裡面轉動身軀。
待高文進與徐啟明走進，秦楓點點頭，算打個招呼，繼續指揮他的合唱團。絕了，剛才有好幾次，秦楓都感覺自己回到了大學軍訓時光，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調調，熟悉的場景.……
唱完一段，秦楓擺擺手，讓大家休息，然後來到高文進面前笑道：「你再早點來，我也教你唱歌了！」
「別，那是唱歌？那是狼嚎。對了，這位徐啟明，徐先生，他也懂你那算學，而且，他也知道西人學中文也是標註字母發音。」
徐啟明一拱手：「久仰秦先生大名，是我請高先生引我前來拜會，冒昧打擾，還請秦先生勿怪。」
秦楓笑道：「什麼打擾，你這樣的人才，願意來見我，是我的榮幸！來，我們一邊坐著說話。」
「能與名噪天下的秦先生一唔，也是我的榮幸。」
三人走進校場正堂，秦楓道：「校場簡陋，沒法款待，只能坐著敘敘話了。改日尋個好去處，再好好給徐先生賠個禮。」
徐啟明笑道：「秦先生客氣，聽秦先生說話，是個直爽人。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徐先生請直言。」
「不知秦先生，對西學算學，所知多少？」
金融本科生，如果只看數學，在這個時代，應該是大華第一人了吧。
秦楓實事求是道：「尚可，只說西學數學，大華沒幾個人能比得過我。」
徐啟明一愣，從懷裡掏出幾張紙：「這裡有幾道題目，秦先生看看？」
「這幾道幾何題目，徐先生從何而來？」秦楓一邊翻看，一邊隨口問道。
徐啟明臉色一變：「你怎知是幾何？」
秦楓一怔，徐啟明，徐光啟？這兩個不同時空的數學家，在做同一件事情？
「這是古希臘數學家歐幾里得所著的一部數學著作，翻譯成華語，我覺得用幾何命名最為合適。我原打算有時間，將此書翻譯出來，只是事務繁多，一時無暇。此事我還未做，大華怎麼會有？所以我很好奇，徐先生從何而來？」與其你反問我，不如我反問你。
徐啟明面色變幻不定，世間事，太巧了吧？！我正在翻譯，你說你打算翻譯，我命名為幾何，你也命名為幾何。
可是，這該如何解釋？
「真是巧了，我現在正與馬里奧先生一起翻譯此書，我也正打算將此書翻譯以後，命名幾何。」徐啟明內心掙扎一下說道：「就像你推出的拼音，字典。或許過些日子，我也會這麼做，只是被你捷足先登。翻譯幾何，也被我捷足先登了。」
「哈哈，看來徐先生和我，有共同的愛好啊！也罷，既然你已捷足先登，這千古留名的事，就你來做！」秦楓大方笑道。
「千古留名？」徐啟明訝道。
「對，滄海桑田，王朝更迭。後世千百年以後，你和你翻譯的幾何，都依然為世人所用，所學。百姓記不得昔日王侯將相，卻能記得你徐啟明的名字！」秦楓看看目瞪口呆的徐啟明，再看看一臉懵逼的高文進道：「因為，這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學問，這是會一直傳承下去的學問。」
「你怎麼知道？」徐啟明有些激動，一直沒有人理解他的做法，每一次他對別人闡述，解釋這門學問時，都被譏為旁門左道。連他本人，也被人視為不務正業。但他知道，這是有用的學問。
自古，站在行業之巔的先驅，都是孤獨，寂寞，不被人理解的。因為沒人懂他。
所以，徐啟明只願意呆在教堂，與馬里奧，安靜地做自己喜歡的事。
眼下秦楓竟然如此推崇幾何，甚至還說他能千古留名，徐啟明一時百感交集。所謂千金易的,知己難求！徐啟明也是怕秦楓隨口敷衍，所以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和當初搞化學的常道長，如出一轍。
我當然知道，算上代數，我自己就學了十幾年！
「因為我知道，這門學科的好處。能讓世界，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有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只是現在世人盡皆無知之輩，所有讀書人都在迷戀四書五經，他們就像一群，迷途的羔羊，每一隻羔羊只能看見前羊的屁股，然後奮力追隨。唯牧羊人才能看到羊群方向，羊是成群結隊，所以牧羊人是孤獨的。」秦楓轉頭對高文進道：「我跟徐先生說的真心話，但這話，你可不要傳出去。傳出去，我把天下讀書人都得罪完了！」
高文進翻翻白眼：「你不知道已經得罪我了么？我也是只能看見羊屁股的一隻羊？」
秦楓笑道：「你看書院的學子，他們只有一個願望，中舉！進士及第！人人都這麼想，都以金榜題名的前人為榜樣。可不都是看前面的羊屁股？但你現在有了你自己的方向，目標！所以，你升級了，你也是牧羊人！」
徐啟明也呵呵笑道：「高先生能否告訴在下，你的方向何處？目標何在？」
高文進對秦楓抬抬下巴：「幫他建立.……」
「打住，打住！不是為我，也不是幫我。是我們，我們！」
高文進再翻個白眼，緩緩道：「我們的民團，要天下無敵！要萬人敬仰！還要富貴加身！」
「天下無敵？好大的志向！我想請教，秦先生，高先生，一支軍隊，最終靠什麼實現，天下無敵？」徐啟明問道。
高文進看著秦楓。
秦楓沉吟一下，道：「軍隊致勝的因素非常多，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為什麼而戰！後勤保障，軍心，民心，環境，天氣等等。但我以為，最重要的是，軍士的作戰設備！比如軍士的武器，馬匹，這才是最重要的。最初的戰爭，用石頭。後來用青銅，鐵器。時過境遷，又有了弓箭，發石車，攻城車，騎兵。再後來，有重甲騎兵，投石機，大型弓弩，火炮。單論戰爭，武器能否佔先機為第一！」
「說得好！」徐啟明拍手道：「大華終於有人，能看到這點！那些自詡能人之輩，談及此話題，都稱：有德之師，無懼天下。王者之師，無敵天下。全是屁話！什麼王師，都在北方被騎兵砍瓜切菜，打得屁滾尿流！最後還是自己組建騎兵，才稍微有點反擊能力，那也是靠馬！靠思想教育，下次建虜再來，那些道德君敢提著文房四寶去歸化嗎？」
「這世道，夸夸其談者，是多數。有些人只說不做，有些人想做做不了。」秦楓附和一句。
徐啟明點點頭：「對！你的民團，下一步要配置武器？」
「對，民團可以配備武器。但不是配置，是要民團自己花錢買，或者自己製作。」
「自己花錢買啊？你知道大華軍隊的火繩槍嗎？你買其他大刀弓箭都行，千萬不要買火繩槍。」徐啟明一臉忿忿。
「這是何故？徐先生有什麼說法？」秦楓原本還真打算買些火繩槍。這是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武器。
「以前從西方購進的火繩槍還行。近些年，大華火器局自己製作的火繩槍，粗製濫造，槍管粗細不一，厚薄不同，葯多炸膛，葯少發射無力。甚至火藥規格不同，無法確定藥量。擊發一次，工序繁多，響不響要看運氣，至於能否擊中目標，那就看天意。火槍兵，談槍色變，還不如握一桿長槍踏實。」徐啟明搖頭嘆氣。
秦楓聽得直搓牙花子，另一時空線上的大明，火器干不過弓箭長矛。這邊的大華，也是如此，一樣的宿命？
「多謝徐兄提醒，我民團得以不花這個冤枉錢。可是，軍械如斯，如何征戰！」秦楓一聲長嘆，面露惆悵。
徐啟明點點頭：「我曾經在火器局擔任小吏，建議改造火槍，統一制式，統一規格，統一藥量，統一鉛丸。實現定裝，必能加大射程，加快裝填。我辛苦鑽研數月，洋洋洒洒幾萬進言，卻被火器局嗤之以鼻。我去找的煩了，人家終於耐不住，才說，你是專門鑽研火槍，你的說法是有道理！可朝廷，著眼全國。如果火槍都像你說的召回改造，耗銀巨大，銀子呢？你的各種統一，說出來，就一句話。要做，涉及多少人？多少事？全國制式統一，根本無法辦到。至於槍管統一，更要鍊鋼煉鐵標準一致才行，這些標準制定，執行。已遠非耗銀就能解決。所以，你那是空中樓閣，自然無人理會。」
秦楓聽得黯然神傷道：「一國之弊，積重難返！」
高文進默然無語，暗自神傷，不知道先生夙願，是不是也是空中樓閣？
徐啟明又道：「我還是不願死心，費盡心思，我發現，火石擊打生火花，可以直接安裝在擊發裝置上！比火繩點燃擊發，更方便快捷。我又一篇洋洋萬言書，結果，依然石沉大海。我再去問，人家說，無銀子，火槍都停造了。你那設計，只有束之高閣。」
燧發槍！秦楓眼睛一瞪，尼瑪眼前這位是徐光啟與畢懋康的合體？
這是火器軍械大師！人才啊！
高文進嘆息一聲：「徐先生，然後呢？」
「然後我心灰意冷，每每得知北方戰事失利，唯有黯然神傷，無可奈何！我輩有心無力，最後只得尋些自己喜歡的事，聊以蹉跎歲月。」徐啟明搖搖頭。
「朝廷從上而下改變，很難！但是我們可以從下而上改變！北方日益勢大，大華國內危機重重，一旦天下大亂，生靈塗炭，萬萬蒼生，何其無辜？！」秦楓起身道：「朝廷諸事，朝廷去煩。我輩初心，為萬世開太平！不去努力一試，焉得始終？徐先生方才所言，嘔心瀝血被束之高閣，無非就是銀錢不足！我負責賺錢，你負責改良軍械，與文進一起，我們建立一支天下無敵的民團。不奢求解救天下，但求護得一方平安！但求我等初心不改！如何？」
徐啟明徵了半響，猛然一點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