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亂世小村
洛家村,在長安城南七十里,這就是寒無心生活的地方。
依山傍水,風景秀麗。
可惜寒無心不懂的欣賞。
從長安城回來,已經是半夜。
遠遠地看到房子燭光熹微,在雨夜中非常明顯,寒無心露出一絲詫異。
那小子竟然沒睡?
院子沒鎖,看起來那小子確實在等他。
將馬拴好,就聽到屋裡面「砰」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
「小白,不想讀就不讀了,生什麼氣啊?」
「你說的倒是容易!等那傢伙回來,還不是要考我兵法策略!我就想不通了,我一個鄉野小子,學這些亂七八糟的兵書陣法有什麼用?真想我名揚天下,還不如多教我一些修鍊之法,讓我出去闖蕩。整天把我關在這裡,能做什麼?」
「小白,寒叔叔不是想管你一輩子的……」
「阿蘿,你不要總替他說話!他就是想我一輩子窩在這裡,庸庸碌碌……」
「碰!」
屋裡的聲音因推門的聲響而消失,寒無心走進來,看了一眼屋裡的少男少女。
少年很瘦弱,白皙的臉有些病態的慘白,似乎先天不足。
但明明只有十六歲,卻已經挺拔如松。可正因為此,反而像是一根竹竿,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走。
此刻,他一身粗布青衣,一臉的怒容,正和身邊的女子爭吵。
可那個女子卻臉上含笑,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一身翠綠色的秀裙,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最終將少年的怒火平息掉。
寒無心收回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那本書。
《山光手記》!
他的眼神一陣抖動,最終彎腰把書撿起來,用袖子仔細的擦拭。
「你想出去闖蕩?」
洛白一愣,憤懣道:「想有什麼用?你會讓我出去嗎?」
寒無心的脾氣不好,往日里沒少揍洛白。
聽到洛白敢頂嘴,阿蘿立刻拉他的衣袖,小聲道:「小白……」
寒無心制止她道:「阿蘿,你先回去吧。」
阿蘿還想說什麼,卻被寒無心打斷:「你的金刀呢?」
阿蘿渾身一震,愣道:「寒叔叔,你……」
「回去吧……」
聽到金刀兩個字,阿蘿再也無法關注洛白,失魂落魄的離開屋子。
金刀?
看著魂不守舍的阿蘿,洛白暗暗皺眉。待她離開,他問道:「阿蘿怎麼了?」
寒無心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很想離開這裡?」
洛白反問道:「你會讓我離開?」
說話的時候,洛白很無奈。
自從八年前寒無心將他和阿蘿帶到這裡,他連這個小小的洛家村都沒出過。
他早就聽村裡的大人說過,數十裡外的帝都長安城是多麼的繁華,街道上的店鋪都比村子都要大。還有那淡妝濃抹的女人,一個個都和畫里的一樣。要是能摸上一把,少活幾年都願意。
這話讓洛白心裡和貓抓似的。
他倒是偷偷跑出去過一次,結果村頭都沒看到,就被寒無心抓回來打一頓,五天沒下床。
「會。」
就在他思緒滿天飛的時候,沉默的寒無心卻吐出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會?這是什麼意思?
但寒無心很快給了他答案。
只聽見「砰」地一聲,一樣東西被寒無心仍在桌子上。
洛白猶豫著打開,「徵兵令」三個血紅大字展現在眼前。
徵兵令?
洛白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讀完上面的文字,沉默許久,他開口道:「你說的我能離開,就是指的這個?」
寒無心能夠聽出洛白的拒絕。
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生活八年,忽然告訴你要上戰場了,是誰都會抗拒。
寒無心坐下,將書放在桌子上。
「朝廷派去攻打江南道叛軍的軍隊失敗了,說是全軍覆沒也不為過。一旦叛軍繼續北上,長安城也就不再長安。」
幾句話,就把小村外面的情況說清楚。
洛白眼神出現一絲晃動。
他對國家大事並不感興趣,可如果真到了那種程度,他又怎能獨善其身?
把徵兵令折好放在桌子上,他坐在一旁。
屋裡面頓時安靜下來。
洛白想要離開,一直都想要離開。
可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方式。
應召入伍?
就恐血這一件事,他就不滿足條件吧?
或許覺得應該給洛白一點時間來考慮,寒無心起身道:「朝廷徵兵組建冠軍營,如果你想要離開這裡,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明天早上,告訴我答案。」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在屋外,洛白出神的看著房檐滴落的雨滴,有些出神。
他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他最初的記憶,就是寒無心帶著他和阿蘿,從一個漫天黃沙的地方,來到了洛家村,然後一住八年。
這八年裡,他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都是寒無心刻意教給他的。
他的名字,他的知識,甚至於他的性格,都是寒無心刻意塑造。
但他終歸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是別人手中泥捏紙紮的人偶皮影。他想要離開,想要去看看繁華的長安,廣博的草原,壯闊的大夏河山。
或許,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看著徵兵令,洛白的眼神越來越冷。
從軍,還是繼續待在這裡,這是一個問題。
一晚上的功夫很快過去。
雞鳴三聲,便是日出勞作的聲音。
當阿蘿推開房門做飯的時候,驚訝的發現,那個每天早上都在院子裡面練武的少年,今天竟然抱胸站著縮成一團。
看著臉色發白嘴唇發紫的洛白,阿蘿扔下手中的和面盆,小跑過去,抱著渾身冰冷的洛白,哭泣道:「你怎麼在這裡?怎麼不進去啊?」
彷彿是在黑暗聽到了一聲清鳴,洛白緊閉的眼睛陡然睜開。
模糊的視野里,他看到了阿蘿梨花帶雨的樣子,想要咧嘴笑一聲,卻怎麼都笑不出來:「我在想事情……」
這話出口,就覺得渾身冰寒難耐,再次顫抖起來。
看著他可憐的模樣,阿蘿想要將他攙扶進屋裡。
剛走兩步,身前就傳來寒無心的聲音:「去做飯吧,我照顧他。」
阿蘿想要說什麼,寒無心已經將和面盆遞過去:「去吧,沒事的。」
看著和面盆,又看看一言不發的洛白,阿蘿擦去眼淚,朝著寒無心勉強一笑:「寒叔叔,我來夏朝八年了,可還是不習慣這裡的飲食。你昨天說金刀,難道我們要回沙州了嗎?」
沙州?
黃沙落,老鷹飛,烽火千裡外,明月照銀杯。
胡琴沉,羌管微,狼煙萬里遙,飲馬瀚海水。
這輩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和那幫鐵血的兄弟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
他不禁想到了他珍藏的那把陌刀,經年不用,應該生鏽了吧?
想到了這裡,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悔恨:當年,選中的為什麼是我?
「你的金刀準備什麼時候送給他?」
阿蘿看著已經凍昏過去卻依舊站著的洛白,淺笑道:「總要讓爹爹將碎石花環給我戴上才行吧?不然,也太不正式了。」
寒無心哈哈一笑:「會有那麼一天的。你爹爹,還有我的那些兄弟,都會為你們祝福的。」
阿蘿轉身進屋,準備做飯。
看著渾身顫抖,卻依舊挺立的洛白,寒無心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但更多的,卻是寵溺。
但下一刻,他一腳踹出,將洛白踹飛到三丈之外。
洛白瞬間就醒了,渾身的寒冷疼痛刺激著他,讓他很快認清眼前的局面。
他站起來,看著朝他走來的寒無心:「你瘋了嗎?」
阿蘿偷偷站在門口,露出半張小臉,看著如此凄慘的洛白,捂著口鼻,不肯哭出聲來。
寒無心恍如未聞:「你醒著的,對吧?」
洛白剛要回答,頓覺天昏地轉,就要倒地。
寒無心上前一步,將他踹到牆上,又重重落下。
這一次,洛白沒有起來。
他輕咳幾聲,地上都是血液。
本來瞪大的雙眼,立刻驚恐起來:「血!血!」
他蹲坐在地上,手腳並用,不停的後退。
「血!血!」
沒人理他,阿蘿看著驚慌失措的洛白,終於狠心離開。
「你十六歲了,按例已經成年。怎麼,遇到事情還想靠別人來幫你?」
寒無心走過去,又是一腳揣在臉上,洛白翻滾到另一邊。
地上滿是泥濘,幾次翻滾,他身上已經沾滿泥水,將臉都遮住了。
寒無心走到洛白身前,抓著他的頭髮,將臉按在被鮮血染紅的泥漿上,冷漠道:「你看,我不怕血,阿蘿也不怕,可見這東西沒什麼可怕的。那你為什麼會害怕?為什麼要害怕?」
他的手上猛然用力,將洛白的臉按進泥水裡。
「吃乾淨!記住,這流的是你自己的血。想要在戰場上活下去,要記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血不能白流!」
「吃下去!」
洛白早已經昏昏沉沉,雙眼被泥漿糊著,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著眼前的事物。
那是一片暗紅色。
他張開嘴巴,艱難的吃著血泥。
「呼哧呼哧……」
耳邊,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只剩下寒無心冰冷的聲音。
可他什麼都聽不到。
他想要抓住寒無心,可他的身體是那麼虛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當他再一次被寒無心踹出去,撞在牆上,倒了下去。
雨還在下著,像是一張遮天的簾幕。
洛白終於醒了,掙扎著坐起來,靠著院牆,看著眼前的寒無心。
可頭上的血跡,臉上的泥沙遮住他的視野,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雨滴漸漸大了起來,將他頭髮和臉上泥土血水沖洗下來。
寒無心沒有動。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走啊?那就打死……打死我!」
聽著洛白撕心裂肺的怒號,寒無心沒有應答。
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直到阿蘿叫他們吃飯,寒無心才開口。
「你去從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