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醫坊
看著落在地上的頭髮,以及出現血跡的臉,沒有人再說什麼。
雪凌空第一個轉身離開,然後第二個、第三個。
圍觀的人散了。
洛白扔下長槍,差一點軟在地上。
魚少吉看著他,沉默許久才道:「好自為之。」
雲明過來拍拍他,以示安慰:「還有五天,好好學吧。」
將入深秋的北方,已經冷颼颼的。
洛白站在原地,卻渾身冷汗。
但沒人給他喘息的時間,鼓聲響了,隊伍再次集結,開始訓練。
看著開始集合的隊伍,洛白強提一口氣,走了過去。
百人為伍,設伍長一人。
那是一個略顯秀氣的少年,一張臉猶如羊脂白玉,細嫩嬌弱。
只不過名字很配這個長相:木清華。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秀氣名字也秀氣的少年,卻生副大嗓門:「結陣!」
一聲令下,百人的隊伍頓時集結成型。
沒人有告訴洛白自己的站位,可經過上午和之前的兩次站隊,他似乎明白,自己的位置是固定的:左邊是雲明,右邊是南齊雲。
至於方陣的位置、方向,那是隨著隊首的位置、方向不斷變化的。
隊首所在的位置,就是方陣成型的位置。隊首面朝的方向,就是方陣成型的方向。
在快速變換的結陣、變陣、分散的訓練中,洛白的精神越來越集中。往往聽到命令下達,就能在第一時間作出相應的動作。
只是他的訓練時間太短,在身體的協調性上還有差距。甚至會出現精神意識做出反應,可身體趕不上節奏的情況。
他的身體素質是在太差了。
但最為嚴重的,是和袍澤的配合。
只要一出現失誤,伍長上去就是一腳:「不管你是不是走後門進來的,在我的隊伍裡面就好好練。我不管你晚上睡不睡覺白天吃不吃飯,練不好,就給我滾蛋!」
洛白沒有反駁,擦乾臉上的泥土,繼續操練。
中間休息的時候,魚少吉提點他道:「方陣同進同退,如果步調不一致,那就會讓方陣亂掉。如果你的步調太大,那就去縮小。反過來也是一樣。」
對於這些經驗之談,洛白都銘記在心。
一個下午的訓練,洛白已經明白全部的口令。雖然還不能熟練於心,至少不會出現像最初那樣什麼都不明白的情況了。
只是這一個下午不停地走動奔跑,他臉色慘白,顯然無法承受如此劇烈的訓練。
他的身體還是太差了。
晚飯的時候,洛白已經把吃的都領了回來,並一一放好。
晚飯上,沒人提下午的事情,只有雲明一個人在說小時候的事:「我小時候貪玩,老爹給我穿上新衣裳,我也管不住自己,就喜歡下池塘抓魚,然後把新衣裳弄髒了。我老爹那是可著勁的揍我,現在想想都疼!」
幾人聽的哈哈大笑,顯然和自己的某些經歷重合了。
而蠻子則露出羨慕的神色,對於漠北道來說,水還是太稀有了。
洛白沒有笑,不是他沒有這個經歷,他甚至被寒無心揍得更慘。
只是他想起了他的父親,寒無心說「別丟你父親的臉」,難不成他父親還是個有臉面的人?
晚飯很快過去,晚上是自由訓練的時段。你可去選擇訓練某個課目,也可以結隊去訓練團隊協作。只要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實力,都可以在這個時段去做。
魚少吉沒有要求他們去干某一項,只對洛白提出了要求:「你的身體素質太差,無法承受這種強度的訓練。如果你不想離開,最好先去增強體質。」
增強體質?
阿蘿給他做了八年的葯膳進補血氣,但效果很差。
寒無心教他練武以強身健體,依舊不見起色。
似乎能想到的辦法都已經想了,但他的體質依舊很差。
洛白沒有拒絕魚少吉的好意,雖然他知道那沒有用。
離開帳篷,他沒去訓練,而是去看霍宗。
從雲明那裡得到醫館的地址,洛白向醫館走去。
冠軍營很大,也不知道是誰從茫茫秦山發現了這塊寶地,成了孕育夏朝將星的搖籃。
夜晚的冠軍營也是燈火輝煌,隨處可見訓練的學員。
洛白羨慕的看著他們,卻只能往前走。
醫館設在冠軍營的後面,距離校場很近。
整個冠軍營中帳篷隨處可見,但土木結構的固定建築卻只有兩個:一個醫館,一個是軍帳。
醫館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兩盞燈籠照亮「隨軍醫坊」四個大字。大門左右各站著一名持劍戰士,忠誠的守護著醫坊。
洛白進去的時候,兩人將他攔住:「找誰?」
洛白趕緊道:「霍宗。」
兩人點頭,洛白這才進去。
他們倒不是不相信洛白,只是怕有人偷懶來這裡,耽誤訓練。
朝廷這次頂著巨大的壓力重啟冠軍營,身為衛國的戰士,他們也希望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能成功畢業,走向戰場。
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日後上了戰場,他們能為之依靠的,只有這些袍澤兄弟。
走進去,迎面四縱房舍依次排開。
只不過在燈火輝煌的冠軍營中,這裡卻異常冷清,只有一間房舍亮著燭光。
想來受傷的學員不多,這算是好事。
洛白直接來到那亮著的房舍中,發現這裡放著四張床,三張床上有傷員。兩個躺著,一個趴著。
洛白就認識霍宗,另一個躺著的少年似乎睡著了。至於趴著的那位,只能看到後腦勺。
可最先發現洛白的,反而就是這個露著後腦勺的少年。
「誰?」
這一聲響起,睡著的少年第一時間睜眼看向門口。
霍宗更是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洛白看他精神還好,便笑道:「看起來恢復的不錯。」
這一句話就說明來意:我是來看你的。
霍宗有些感動,畢竟從他被送來到現在,洛白是第一個來看他的。
他很快把感動壓下,苦笑道:「恢復的不錯又能怎麼樣?待在這裡什麼都幹不了,煩死了。」
洛白卻羨慕道:「我要是有你這樣的體格就好了。知道嗎,我連那具最大的盾牌都拿不動。」
霍宗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知道洛白的體質很差,卻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
他很懷疑洛白的身份,但現在卻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洛家怎麼可能會派出這麼個人來冠軍營?
難不成他不是洛家人?
他這思索的間隙,趴著的少年喊道:「霍宗,誰來了?」
霍宗這才回神,卻沒有回答他:「說了你也不認識。」
然後又對洛白道:「這人你認識,就是白天挨打的那個,燕痕。」
燕痕?
洛白看著露著後腦勺的傢伙,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最終道:「你的屁股沒事吧?」
霍宗一聽就要壞事,可不等他和稀泥,就聽燕痕不高興道:「小子,你哪隻眼睛看我受傷了?哪隻眼睛?」
洛白還沒反應過來,回道:「你不是挨了一百軍棍嗎?再說你沒受傷趴著幹嘛?」
這句話直接點燃了燕痕,他雙臂用力,就想爬起來,卻牽動身上傷口,「哎呦」一聲,又趴了下去。
洛白無語的看著他:趴著都不消停!
「小子,你攤上事了!等我下床一定會揍你的!」
洛白聳聳肩道:「你先下床再說吧。」
「你!」
燕痕顯然很受傷,想要起來,可剛撐起上身,門口就傳來腳步聲。他嚇得趕緊趴下,裝作睡著的樣子。
霍宗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一把將洛白拉到床邊,讓他蹲下。自己蓋著被子翹起腿,盡量把他擋住,這才看向門口。
剩下的那個少年則好奇的看著霍宗,不知道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來人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貌美女子,看起來很文靜。
女子長發盤起,只有一根木簪修飾。眉目清秀,甚是端莊。
再加上一身利落的白衣,像是從天而降的月光仙子,不食人間香火。
「小五子,你喊什麼喊?傷口裂開了?」
女子一進來就走到燕痕身邊,直接掀開他的被子,露出裹著白布的屁股。
「小姨!」
燕痕像是受驚的貓一樣,下意識想要緊抓被子護住屁股,可他哪裡是女子的對手?
只見女子一手按著他的背,一手熟練的解開白布,看著又沁出血跡的傷口,頓時怒道:「看來你舅舅打的太輕了,你這傷好的太快,要不我幫你再打幾下,讓你多趴幾天?」
燕痕渾身一顫,弱弱的解釋道:「小姨,我就剛才翻了個身,不是故意的。」
「你還想是故意的?」
燕痕真的不敢頂嘴,老實的趴著。
「等著,我去給你拿藥膏!」
女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洛白都沒看到正臉。
聽著聲音甜美,就是脾氣挺大的。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舅舅打外甥,竟然會打得這麼狠?
女子前腳剛走,他就被霍宗拉起來,往外面推:「不想死的趕緊走!」
洛白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為什麼?」
霍宗解釋道:「因為你姓洛!」
這一聲解釋,不禁洛白詫異,連躺著看戲的少年都驚訝起來。
燕痕更是翻身起來怒道:「洛家的?你別走,我弄死你!」
霍宗趕緊去按住燕痕,安慰道:「躺好躺好,不然你小姨會打死你的。再說就你這樣的,能打得過人家?」
燕痕想了想,還是躺下。
畢竟就他現在還真不一定能幹過那個洛家人。
見燕痕消停了,他趕緊對已經走出去的洛白喊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趕緊走!」
洛白頭都沒回,撒腿就跑。
身後,霍宗鬆開燕痕,扶著他趴好。
燕痕道:「霍宗,你們家和洛家關係不怎麼樣吧?今天怎麼穿一條褲子了?」
霍宗回來躺好,什麼都沒說。
但燕痕顯然不想放過他:「你先別睡,告訴我那小子叫什麼名字,看我好了不收拾他!」
一邊看了全程戲碼的少年也笑道:「就是啊霍宗,說說唄,他叫什麼名字。」
霍宗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拒絕道:「人家洛白過來看我,我怎麼能出賣他?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哦!那小子叫洛白,看我不弄死他!」
霍宗露出賊兮兮的笑容道:「那你也得能下床啊?你這少不得趴十天,人家多訓練十天,還不把你打趴下?」
這次燕痕倒沒再說狠話,只是嘆息道:「別在我小姨面前提起他,知道嗎?」
霍宗兩人點頭。
門外,燕痕的小姨出現在門口,目光幽幽的看著洛白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