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父親
這一頓飯吃的很熱鬧,至少風凌海說的是口乾舌燥,阿蘿已經起身給他加了五六次水,可他還是興緻不減。
終於,寒無心聽不下去了:「風兄,打仗你不如我。可這耍嘴皮子的功夫,我可是甘拜下風啊。」
風凌海頓時一臉漲紅。
一頓飯最終在沉默中不歡而散,寒無心臉上掛著淺笑,將眾人送出院子。
洛白站在一邊,一同去送。
「你們是明天走,今晚他睡這裡,我有事情和他說。」
寒無心直截了當的話讓風凌海嘴巴一張,但還是沒說出反對的話:「明天早點來。」
回到屋裡面,阿蘿已經把東西收拾好。
寒無心端著酒碗淺淺地抿了一口,然後誇張的「啊」了一聲,嘴裡哼著小曲,閉著眼睛,抖著腿,看起來心情不錯。
洛白站在一邊,有太多的話想要說。
比如說那本《山光手記》,比如說洛家。
再比如說,他的父親。
他站在寒無心旁邊,有萬千話語想要說出口,卻不知該怎麼說。
寒無心閉著眼睛,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
洛白張張嘴,想要喚醒他,卻不知怎麼開口。
終於,他像是下了決心,端起寒無心的酒碗,給自己倒滿,準備「酒壯慫人膽」!
可剛等他把酒碗送到嘴邊,寒無心要死不死的就醒了,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等著他,喝道:「當著我的面都敢偷喝我的酒,你膽子肥了啊!」
洛白差點沒把酒碗扔出去。
他看著寒無心的一雙虎目,眼睛眨了眨,然後把酒喝下去。
這如同是挑釁的行為,讓寒無心怒火中燒。
他站了起來,站在洛白身前,冷聲道:「你想幹什麼?」
洛白同樣冷著一張臉道:「我想知道我爹的下落!」
寒無心眼神微微一閃,但還是被洛白捕捉到。
他不等寒無心回答,直接問道:「他是死是活?」
寒無心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坐回去。
「你在冠軍營的事情我都知道。」
洛白逼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寒無心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值得我轉移話題?」
洛白愣道:「你什麼意思?」
寒無心給自己斟了一碗酒,這一次,他一飲而盡。
「在送你去冠軍營的時候我就說過,不要給你爹丟臉。可你在那裡的十幾天,你告訴我,你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驕傲的?」
洛白這才明白寒無心的意思,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寒無心:「就因為這個你就不告訴我我爹是誰?」
寒無心站起來,冷冷的看著他:「這難道不夠嗎?如果我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我會認你這樣的人做後代?」
洛白沒有說話,半響,他忽然笑了:「寒叔叔,聽說自從十六年前太祖皇帝裁軍以來,還沒有解甲歸田的事情發生。我如果記得沒錯,你是八年前離開西北來的長安,你不會是受不了軍紀,跑來的這裡吧?」
這已經是在暗示寒無心是逃兵了。
蠻子那天說出來,他還有點不相信。可現在不管是真是假,為了知道他父親的下落,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寒無心面沉如水,他或許沒想到洛白會提起這個。但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他照顧了八年之久的少年,會問他是不是逃兵!
這何其諷刺!
一想到這些,寒無心臉色數遍,惱怒、羞愧、不甘,諸多表情在他臉上輪番出現,最終平息下來。
他深呼一口氣,平靜道:「如果我養了你八年,只換來這一句話,那也好。」
他站起來,看不出來喜怒。
「阿蘿!」
阿蘿聽到呼喚,從屋外進來。
進來的瞬間,見兩人臉色平靜,立刻就知道不對,連忙笑道:「今天晚上我們吃丸子,團團圓圓,可不要跑啊。」
這一句像是破開兩人堅冰的縫隙,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寒無心沉默半響,回道:「要辣!」
洛白看著如此不要臉的傢伙,頓時怒道:「還要酒!」
寒無心餘光看了他一眼,輕蔑道:「不要到時候喝吐了就好!」
洛白冷哼一聲,和阿蘿一起出去了。
來到廚房,洛白髮現自己不知道來這裡做什麼。
阿蘿也發現這一點,笑道:「會和面嗎?」
洛白點頭。
「那和面吧,這邊的肉餡我馬上就剁好了。」
兩個人開始分工協作,可洛白顯得心不在焉。
阿蘿嘆息道:「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洛白嘿嘿笑道:「就知道瞞不住你。」
於是將之前的問題重新問了出來。
阿蘿剁肉餡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她反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和寒叔叔吵架的?」
洛白神情一滯道:「我們沒吵架。」
阿蘿沒戳穿他,繼續問道:「那寒叔叔怎麼回的你?」
洛白搖頭,沒有說話。
阿蘿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她沒有立刻回答:「這次你們任務結束,我也會和你們一起回去。」
這個事情洛白已經知道,沒什麼可驚訝的。但阿蘿現在說出來,絕對不止要說這些。
他沒說話,繼續在等。
「等我們走了,寒叔叔可能要開離開這裡。」
洛白和面的雙手停了下來,扭頭看向阿蘿:「離開這裡?他要去哪裡?」
阿蘿搖頭,繼續剁餡。
洛白繼續和面。
「我爹的下落我不問了,除非你們告訴我。」
過了許久,洛白忽然冒出來一句話。
阿蘿第露出詫異的神色看著他,不知道他怎麼不問了。
但她沒有開口,她覺得洛白話沒說完。
果然,洛白頓了一下,繼續道:「那些我都可以不問,但我想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
阿蘿依舊搖頭。
洛白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後苦笑道:「看起來我爹還是個不能說的……」
他話沒說完,阿蘿開口了:「我不知道你父親是生是死。」
洛白渾身一震,阿蘿竟然回答了!
「你什麼意思?」
阿蘿想了想,繼續道:「我沒見過你父親,但你父親見過我。可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嬰孩。所以說我不知道你父親是生是死。」
這是洛白第一次聽到關於自己父親最準確的消息,他顯然很高興。可下一刻他就變了臉色:「不對!你騙我!我剛才問你我父親的下落,你雖然沒有說話,但你顯然知道。你現在!」
「我知道!」
阿蘿把他的話打斷了。
這是這八年來,阿蘿第一次打斷洛白的話,洛白還楞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那裡。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我現在怎麼想你保證他還會在哪裡?是死是活?你告訴我?」
洛白怔怔地沒有說話。
「小白,以前我是知道你註定要進軍營,所以我事事時時順著你,因為軍營裡面太艱苦,我想你去之前快樂些。可現在我也要去了,我為什麼還要遷就你?!」
她把刀往砧板上砍,回頭看著洛白,臉上的冷漠和上將軍是多麼的相似!
「以後並肩作戰,在戰場上,還是要仰仗洛兄了!」
洛白看著熟悉卻又陌生的阿蘿,忽然發現,她似乎更適合戰場。
他勉強笑道:「你是跟著連大人,是醫官,不用上戰場的……」
阿蘿嘴角一彎,像是在嘲笑洛白的幼稚。
「如果前線戰敗,我們這些醫官會被敵軍赦免?」
她用滿是油膩的手點在洛白眉心:「你們活著,我們才有價值。你們死了,我們註定會陪葬。」
洛白這一刻才發現,現在的阿蘿,可能才是真正的阿蘿。
嬌柔的面孔下,卻藏著一顆堅毅冷靜的心。
「所以啊,你可要好好地活著。千萬別忘了,你答應過我師父的。要是有一天我因功成了夏朝第二位女將軍,你可別在我手下做事啊!」
洛白先是笑了下,然後笑容慢慢收斂:阿蘿的修為一直比他高!
單從修為來說,她確實更比他有前途。
洛白不再說話,安心和面。
一直到晚上吃飯,洛白都沒有再開口。
寒無心似乎知道洛白和阿蘿一起做飯時發生的事情,他問道:「我要走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
洛白點頭。
寒無心悠然的吃著丸子喝著酒。
「風凌海雖然有時候不靠譜,但對於局勢的判斷並沒有太大的偏差。」
怎麼忽然說到這個上面了?
洛白仰起頭,看向寒無心。
「你們或許是朝廷眼下能派出去支援豐裕城的唯一一支軍隊了!」
洛白渾身一震。
如果真是這樣,按照現在的情勢,他們豈不是很快就要上戰場了?
可他的病還沒治好啊,這可怎麼辦?
寒無心並沒有理會他,繼續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你爹的一切消息,但我不能告訴你。我甚至可與明確告訴你,這世間知道你身世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很可惜,不包括你父親在內。」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爹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他還有個十六歲兒子,明白了?」
這怎麼可能?
他都十六歲了,可他父親卻並不知道他的存在,這怎麼可能?
「小子,努力吧。只要你一直在軍隊里,而且不死,你們父子或許還有相見的機會。」
洛白立刻聽出這話里的意思,他站起來道:「你的意思是,我爹還活著?」
寒無心搖頭:「沒有消息證明他活著。」
洛白立刻癱坐在位子上,失魂落魄起來。
「可也沒人確定他就一定死了。」
這前後兩句話像是山巔山谷,來的太快,讓他難以接受。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想要見你父親,成功從冠軍營完成學業,這是第一步。能活著走出豐裕城,那將是第二步。至於第三步……」
洛白仔細的聽——
「《山光手記》你看了快八年,熟練運用,那就是第三步!」
「三步都做到了,就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