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弓騎營
兩天後。
依舊是醫坊,依舊是那間屋子,依舊是那個床鋪,洛白醒了。
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陸靈。
「人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你未出軍營先受劍傷,未上戰場又得箭傷。改明上了戰場,是不是就是刀傷槍傷了?」
洛白很虛弱,想要回答,前胸後背肩頭一陣刺痛,一張臉都抽搐起來。
陸靈立刻收斂,不再開玩笑:「你別激動,我就是玩笑一句。」
洛白深呼幾口氣,這才回道:「我這是怎麼了?」
陸靈驚訝的看著他:「我怎麼知道你怎麼了?不過你這次算是出名了。看到旁邊那個前輩了嗎?你知道他咋說你的,用生命引出弓箭手,這是多麼熱血的年輕人才能做出的行動,簡直匪夷所思!」
洛白受傷很重,腦子有點不好使,沒明白什麼意思,就疑惑的看著陸靈:「啥意思?」
陸靈一本正經道:「就是沒腦子、白痴的意思。」
洛白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陸靈頓時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陸靈轉身向外跑去:「我一會再來找你玩。」
洛白剛喊了聲「你」,就聽到一陣輕靈甜美的聲音:「別喊了,人已經跑了。」
是阿蘿。
洛白立刻激動起來:「阿蘿,你沒事吧?」
阿蘿端著一碗湯藥過來,坐在床頭,扶起洛白,這才柔聲道:「張嘴。」
洛白都沒問那是啥玩意,張嘴就喝了,然後差點苦的吐出來。
等喝完湯藥,他左手拉住她道:「我怎麼受的傷?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阿蘿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但立刻隱藏過去,安慰道:「都過去了,你好好養傷。現在將軍們正在商議之前的事情,還有對你們的封賞。」
洛白一聽封賞,想著之前自己因為恐血症而驚慌跑出去的行為,頓時驚慌不已。
「封賞?可我……」
阿蘿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立刻打斷他道:「你安心養傷,這一次遇襲已經驚動朝廷。你現在只要好好養傷就行了,其他的不要管。」
她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看向其他三張床。
洛白微微抬頭,發現其他三張床上,都有人躺著。
他似乎明白是什麼怎麼回事了。
他看著匆匆離去不敢多說一句話的阿蘿,竟然七上八下起來。
聯繫到陸靈之前的話,他腦中出現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阿蘿和連青鳳,可能會改變事實,將他恐血驚慌失措跑出去,說成是以身犯險引出對方的弓箭手!
如果上將軍認定此事,那就是虛報軍功。
虛報軍功,這罪可不輕。
可阿蘿和連青鳳也是為他好,這可怎麼辦呢?
「哎……」
「嘆什麼氣,因功受賞天公地道,你這是不願意?」
就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鄰床上的人竟然開口了。
洛白立刻扭頭去看,是穆亦初。
他立刻回道:「穆大人。」
穆亦初笑道:「剛才陸小子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別聽他胡說八道,我可不承認我說過那些。」
洛白一愣,也笑了出來。
僅僅一句話,洛白就能感受到這位前輩的風趣幽默,讓人心生親近。
「大人,我昏迷的早,不知道我們這邊傷亡怎麼樣?」
等了這麼久,他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
「十一個新兵,除了你,還有兩個活著。老兵死了三個,傷了五個。」
洛白沉默了。
僅僅是一場規模如此之小的遇伏戰,就傷亡如此之大。真到了戰場,那該是怎樣的傷亡?
「斷水筠活著沒?」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這個同袍兄弟。
「活著呢,人家比你運氣好,受了點輕傷,連醫坊都不用進。」
洛白頓時鬆了口氣。
這算是今天得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穆亦初看著他,仔細打量,猶豫許久才開口道:「你小子箭法不錯,跟誰學的?」
洛白老實回道:「寒無心叔叔教我的。」
穆亦初點頭道:「名師出高徒。你叔叔箭術精湛,徒弟自然不會差。」
這是在變相的誇他,洛白能聽出來。
他沒有回話,想起了阿蘿的那一箭:連敵人都沒看到,抬頭一射,竟能算準敵人出現的時間,這種預判的箭法,簡直匪夷所思!
「小子,你叔叔箭術騎術都這麼好,我看他一定出身於弓騎營!」
「弓騎營?」
那是什麼玩意?
「你們是新兵,現在所學就是打基礎。盾兵、步兵、弓兵、騎兵,甚至水軍,都會涉獵。然後你們要選出適合自己的兵種,做專職訓練。」
「而弓騎兵,就是所有兵種中,最難的那一種!」
洛白露出了驚詫的目光,重複道:「最難的那一種?」
穆亦初點頭:「按照夏朝慣例,千人一營,五到十營為一軍。三軍為一部,三部為軍團。所以說,軍團最低的編製是四萬五千人。你能想象著四五萬人都是騎兵步兵的情況嗎?」
洛白有點迷糊他說話的意思,沒有吱聲。
「能稱之為軍團的,都不是單一軍種,除非是特殊編製,不然都是混合編製。而這其中,最常見的是步騎射混合軍團。」
洛白眼睛一亮,他發現軍中的這些老兵老將對於戰爭都有獨到理解。而且角度獨特,極具參考學習的價值。
「單一職能的弓箭手地位不如騎兵。但是太多時候,騎兵要訓練騎射和短兵相接的各項技能,甚至步兵交戰的技能也要學習訓練。而弓騎營,就是弓箭手中的騎兵,騎兵中的弓射手。」
在軍中,竟然有這麼厲害的軍種?
他扭頭看向穆亦初:「難不成前輩你……」
「沒錯,我也出自弓騎營。」
原來如此!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說這些嗎?」
洛白搖頭。
「按照計劃,最多一個月你們就要選擇適合自己的軍種。可是秋獮是大事,只能在秋獮結束后再行選擇。我說這個,是不想你浪費這個資質,錯過弓騎營。」
洛白這才明白穆亦初和他們閑扯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可他這個身體……
見洛白猶豫,穆亦初臉色難看:「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
「那你猶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要麼不做,要麼就做最好。弓騎營可是戰力最高的兵種,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好嗎?」
洛白苦笑。
他確實心動了,可就他現在這個身體,騎馬射箭都沒問題。可問題是,他沒辦法長時間騎馬射箭!
他總不能騎馬十幾里,就下馬休息吧?
那還打個屁的仗!
但他又不能負了別人的好意,只能苦笑道:「我盡量爭取。」
穆亦初點頭。
洛白頓時鬆了口氣,趕緊轉移話題道:「大人,我們遇襲的事情真的驚動了朝廷嗎?這不就是一場伏擊戰嗎,怎麼會被朝廷注意?」
穆亦初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萬種理由要說,真當他出口,卻說了另一個原因:「冠軍營的重要地位不用我多說,可現在竟然有人敢在冠軍營前伏擊我們,這說明什麼?要知道,我們這一次可是秘密行動。整個冠軍營都沒幾個人知道,可依舊被伏擊了。」
洛白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冠軍營裡面有人走露了消息?」
「你說對了一半!」
一半?
洛白露出疑惑的神色。
穆亦初反問道:「我們去的哪裡?」
洛白心中一動,臉色一變:「難道……」
不等他說完,穆亦初就打斷他道:「不要說。」
洛白頓時凌亂了。
確實,如果說消息可能是從冠軍營中泄漏的,那麼同樣可能是從洛家村泄漏的!
洛家村竟然被牽扯進來了,這怎麼可能?
冠軍營軍帳!
上將軍連崇光和少將軍風凌海出現在軍帳門口,齊齊等待。
不遠處,三匹馬緩緩而來。
「上將軍,他們來了!」
連崇光一身鎧甲,只露著眼睛。
風凌海站在一邊,擰著眉頭。
「看起來朝廷很重視四方令啊,竟然來了三個人。」
「四方令在這個時候出現,還是在敵人身上,朝廷能不重視嗎?」
「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
連崇光點頭。
遠處,三匹馬在軍種衛士的引領下,走向軍帳。
三匹馬上各有一人,都是四十歲上下。
一身青衣,白面冉須,藍布束髮,外加上一雙幽明的眼睛,給人一種幹練冷冽的感覺。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微有些胖。他坐在馬上,身體隨著馬匹的前進而一搖一晃,看起心情不錯。
此刻他遠遠看著站在軍帳前的連崇光等人,一股冷冽的目光一閃而過。
他回頭看著最後面的男子,笑道:「連崇耀,你看看你哥哥威武尊嚴的樣子。再看看你,怎麼看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走在最後的連崇耀冷哼道:「嚴文淵,別以為你這次當上兵部右侍郎就能教訓我,你算什麼東西?」
被如此辱罵,嚴文淵也不生氣,依舊笑道:「連兄,用不著因為我說了句實話就惡語相加吧?再說這也不是我說的。就連京城中的市井小兒都知道:連家兩兄弟,光耀合一起。只見光明升,不見榮耀立。」
「人家都這麼說,難不成都錯了?你說是不是,狄兄?」
行走在中間的男子聽到嚴文淵的話,不耐煩道:「趕緊進去查案子,哪那麼多廢話?」
他一邊說著,一邊緊裹自己的衣服。
「該死的地方,怎麼這麼冷?」
直到靠近連崇光,嚴文淵三人才下馬。
「勞煩上將軍親自迎接,真是失禮。」
嚴文淵抱拳走向連崇光。
可連崇光並沒有看他,反而看向走在最後面的連崇耀。
「怎麼,你也是朝廷派來的使者?」
連崇耀頓時怒道:「你以為我願意來?要不是老娘……」
他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反而笑道:「怎麼,朝廷要派誰來查案子,還得經過上將軍寧國公連崇光大人的允許嗎?哦對了,不是寧國公,是寧郡公。」
這一聲「寧郡公」,風凌海一臉怒容。
連崇光帶著盔甲,看不出表情變化。
他又看向中間那個男子:「狄懷仁?沒想到朝議竟然派你來。」
狄懷仁一臉委屈道:「可不是嗎?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這大冷的天派我來,可把我凍壞了。」
連崇光將三人再看一遍,側身讓開一條路:「狄大人請,裡面暖和些。」
狄懷仁一愣,驚訝道:「上將軍,理應你走前面。」
連崇光笑道:「反正就我們倆進去,誰走前面都一樣。」
「請吧!」
然後拉著狄懷仁進向軍帳。
嚴文淵的臉色頓時鐵青一片,冷哼道:「上將軍,我奉命來這裡調查四方令事件,您這樣似乎不妥吧?」
連耀光停下,回頭看了一眼:「有何不妥?」
「這是將軍的地方,怎麼都該指派一個人協助我們查案。」
「哈哈哈……」
一陣狂笑中,連耀光來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那一雙眼睛,猶如兩塊寒冰,冷意十足。
「你也配!」
嚴文淵漲紅了臉。
他扭頭走向狄懷仁,邊走邊道:「這裡是軍事重地,最好不要亂闖。鑒於這次事件,我已經下令,凡有陌生人靠近營中重地,一律格殺。」
「所以諸位,懂事些,不要亂走動。萬一死在亂箭下,那就可惜了。」
嚴文淵變了臉色:「你這是公然威脅朝廷使者,你想要幹什麼?」
連崇光已經重新拉住狄懷仁,走向軍帳:「狄大人第一次來,可能還不知道。這軍事重地,除了人,一切外來的馬匹進來就不可能活著出去了。」
狄懷仁一愣,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反正也出不去了,索性我就給殺了,咱們吃點馬肉如何?」
狄懷仁這才明白過來,驚道:「你把我們的馬殺了?那我們怎麼回去?」
秦山距離京城有五十里路,走回去到什麼時候了?
連崇光沒有回答,大笑著進入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