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渡江
洛白沒有在醫館待太久。
走之前,他問了一句:「阿蘿在嗎?」
陸靈道:「在!」
然後洛白走了,都沒再問一聲,她還好嗎?
回到住處,穆亦初已經睡了,而屠雙刀等人也已經回來。
這廝不敢去勞煩穆亦初,卻直接把洛白提溜出來。
「你小子現在能耐了啊?昨晚我那麼叫你都敢裝聾作啞了是吧?信不信我揍你?」
洛白閉上眼睛,昂胸抬頭,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屠雙刀還有些不適應:「幾天不見擔子大了不少啊?」
下一刻就圈著洛白的脖子,用胳膊肘搗了搗他,賤兮兮道:「晚上要不要喝點?」
洛白眼睛一亮,又迅速暗淡下來:「我倒是想,可做晚飯回來就好晚了,明天還要去做早飯。」
「沒事,少喝點,不誤事就行。」
洛白終於點頭,不過他不打算少喝點。畢竟有一句話叫做「酒後吐真言」,他不怕屠雙刀不喝,就怕他喝不醉。
晚上姍姍來遲。
午飯和晚飯還算順利,洛白老實的去,老實的回來,沒有出現意外。
但這兩頓飯他也沒得到什麼信息,算是平安度過。
晚飯回來,屠雙刀已經在等他:「小子,今天老子心情好,教你練刀,去不去?」
穆亦初道:「大晚上不睡覺發什麼瘋呢?」
屠雙刀道:「這小子是來練習殺生的,我現在準備考考他。怎麼,你有意見?」
穆亦初:「滾!」
兩人就真的滾了。
走出營地,兩人走在草場上,都很沉默。
洛白髮現屠雙刀的異常,但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有開口問。
既然他把自己叫出來,就一定是有事請說。
「你知道我和洛一刀為什麼是死敵嗎?」
洛白「啊」了一聲,沒想到屠雙刀說的竟然是這個。
但他老實回道:「不知道。」
屠雙刀解下腰間的酒壺,自己喝了一口,丟給洛白。
「當年我身上殺氣太重,被少將軍申斥。可我控制不住,很容易殺紅眼。最終誤傷了袍澤。」
竟然還有這種事?
「很嚴重?」
洛白忍不住插了一句。
屠雙刀瞄了他一眼,點頭道:「很重,幾乎無法上戰場。」
洛白沉默了,對袍澤出手,而且如此之重,恐怕將軍不會輕饒了他。
「當時我所在的,就是弓騎營,領兵將軍就是洛村長。」
洛先?
洛白猛地想起來,在他們出冠軍營來榆林草場的時候,洛先曾給他們送行,當時洛先似乎說過自己就是弓騎營的原少將軍。
可同為弓騎營的穆亦初怎麼不認識自己的將軍?
「說起來,也是我連累了洛將軍。」
「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兇,因為我傷的,就是霍家現在的主事人,霍蔭!」
「洛將軍本來要從輕處罰我,將我調離弓騎營,讓我從事押送軍糧的閑職避避風頭。可霍家不允,堅持依軍法嚴懲。」
洛白已經聽到了關鍵處,難不成霍家和洛家的恩怨就是從這結下的?
「少將軍再一次保全了我,親自領我到霍家道歉,以求了結此事。」
沒想到洛先如此袒護屠雙刀,可這傢伙究竟有什麼能耐,能讓一位少將軍為他舍下臉面為他求情?
「可惜,霍家主母不願意。而當時霍家的家主還在江南,跟隨大將軍作戰,家裡的事情,由霍家長子霍箜做主。」
霍箜?這應該是霍宗的父親吧?
「霍箜在得知少將軍的意圖后,和家裡商量,最終提出了三個要求。」
話說到這裡,洛白知道,重點來了。
「第一,將我逐出軍營,永不入軍籍!」
這是第一條?
這麼狠?
「第二條,提拔霍蔭為隨軍參謀郎將,跟隨少將軍三年,言傳身教。」
這怎麼可能?
就是自己的親兒子,恐怕也就能做到這樣了吧?
「第三條,推薦霍箜為新組建的狼營副將軍,執掌朝廷第二支純騎兵營!」
洛白不再驚訝,反而嘿嘿直笑。
或許,洛先的本意是化解矛盾,但他絕對想不到,他的親自到場,反而讓對方認為他軟弱可欺,以至於得寸進尺。
「洛村長一定是氣得拂袖而去了吧?」
「其實啊,我當時聽到之後,確實想要拂袖而去的。畢竟對我來說,就算是依律查辦,最多就是被關幾年,也到不了死罪。況且就算是死,也犯不著因為這個而受窩囊氣。」
屠雙刀也是直性子,心怎麼想的,就真的怎麼說了。
「那洛村長怎麼做的?」
「他答應了!」
答應了?不會吧?
「他說,這事他不想再起波折,希望起草正式的契約,雙方各持一份作為依據。」
「洛村長真的就認下了?真是窩囊!」
「你著急什麼?聽我說完。」
屠雙刀講到這裡,已經開始笑了。
「契約簽完字,少將軍直接就去了兵部,將霍家告了。」
洛白這才知道屠雙刀為什麼要笑,原來如此。
太祖皇帝建國之初就已經規定,郎將以下,可由上將軍級別的武將予以提拔。郎將以上,就算提拔,也需要報請兵部備案,下達正式的軍令。
堂堂朝廷的一支整編騎兵營,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決定掌管人選?
霍家犯了大忌!
只是沒想到,一臉嚴肅的老村長,竟然也有如此陰狠的一面。
「那結果呢?怎麼會牽扯到你和洛一刀叔叔?」
提起洛一刀,屠雙刀顯然有些遲疑。
這些事情壓在他心裡很多年了,他覺得必須解決了。
「這件事鬧得很大,畢竟牽扯到一位功勛世家的聲譽。最終,霍箜的父親霍朝宇從江南趕回,接受質詢。畢竟那張契約可是白紙黑字,做不得假。」
「眼看霍家就要倒霉的時候,大將軍也從江南趕回。竟然力勸兵部、霍家和少將軍達成和解,將此事壓了下來。不僅如此,當初合約上達成的三個條件,都被實現!」
「少將軍因為這件事,提前卸甲歸田。但在走之前,給我調離弓騎營,來到這裡做了伙夫。霍家眼看對付不了我,就去對付洛一刀,逼著他也卸甲。就此,我們倆的仇就結下了。」
洛白真的沒想到,這件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
「這個大將軍也太慫了點?人家都騎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了,怎麼還這麼窩囊的答應他們?」
屠雙刀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是這些年才明白的,功高震主,大將軍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要太祖皇帝放心。」
一句「功高震主」,洛白渾身發冷。
歷朝歷代,功高震主而善終的人太難得。畢竟能夠急流勇退的人少,權力抓在自己手中,你才能夠體會其中的慾望,眷戀,沉醉!
可大將軍竟然能夠放手,真是讓人佩服。
兩人停了下來,坐在地上。
「知道我為什麼和你說這個嗎?」
洛白搖頭。
「因為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離開戰場。手中摸不到軍刀弓箭,就算再有力量,也只能去殺豬,所以我不甘心。」
「而且我相信,洛一刀同樣不甘心!」
洛白拿過屠雙刀的酒喝了起來。
「戰士就該死在戰場上,不然算什麼戰士?」
這酒真的很烈,洛白不斷的咳。
「我能幫你什麼?」
洛白知道,屠雙刀和他說這個絕對有事相求。他不想再打啞謎了,乾脆問了出來。
「能實現我這個願望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世界上,我知道的能讓他答應的人,只有少將軍一人。畢竟少將軍是因為他才卸甲的。」
洛白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鎮國公,大將軍,洛嵐!
「你想我去和村長爺爺說說你的事情,讓你能夠重回軍隊?」
屠雙刀點頭。
「生當此身赴烽火,奔騰萬里守中國!活著,就要拿著刀槍弓箭和他們打,打出四海安定,萬載太平!」
洛白沉默了。
生當此身赴烽火,奔騰萬里守中國。
沒想到這個六尺高的粗野漢子,也能詠出這等豪情萬丈的詩句。
「如果秋獮結束我能回到洛家村,我會和他說的。」
「不!」
洛白以為自己回答的已經非常堅決了,可屠雙刀還不滿意。
「不?什麼意思?」
「戰事一觸即發,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洛白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屠雙刀喝著酒水,語氣幽幽道:「今天給將軍們送飯,偶爾聽到一句,說的是淮河南岸的反賊,正在徵集大小船帆,準備渡江。也就是說,河南道的戰事隨時可能爆發,然後就是豐裕城。」
洛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在洛家村,風凌海說南方的反賊想要進攻,大概率會在明年開春。這才多久,對方竟然就準備渡江了,那豈不說戰事不會拖到明春了?
這可糟了,朝廷看恐怕根本沒有做今冬作戰的準備。如果反賊忽然而來,他們能守住嗎?
這一刻,洛白亂了。
屠雙刀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竟然引起如此大的反應,看著洛白不說話,還以為他怕了,肅聲道:「打仗不可怕。真正的戰士,是會直面每一場戰鬥的。」
洛白深呼一口氣道:「屠叔叔了,你覺得他們今冬渡江的可能性大不大?」
屠雙刀很乾脆的搖頭:「不知道!」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洛白的意料。
「為什麼?」
「我討厭參謀戰事,不如真刀真槍來的痛快。雖然我也曾聽將軍們講過一些,但我真的沒興趣。但有一點我很肯定:兩軍對壘,你越不想他怎樣,他恐怕越會如此。因為敵對雙方,你認為他不會做不敢做的,他如果這樣做了,反而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洛白頓時醍醐灌頂,像是明白了一切。
他站起來,立刻跑了。
「你去哪裡?」
「找個人!」
「記得把我的事情提一下!」
「知道了。」
奔跑中,洛白看著夜空,烏雲遮住月亮。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