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冷夏村
這一天,註定是夏朝朝廷屈辱的一天。
沒有人知道已經五十多歲的雲碩,是如何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下玉璽的。但所有的朝臣都知道,當他蓋完玉璽準備放下的時候,卻失手落了下去。四龍朝外的玉璽,破了一角。
那一天之後,雲碩一病不起,直到匈奴使臣前來。
但這一切洛白並不知道,他還沉浸在餓肚子的苦惱中。
然後走到桌子旁,下意識的準備坐在桌子邊的板凳上,然後板凳塌了。
他立刻去扶桌子,可斷了腿的桌子哪經得起他這一扶?瞬間散架。
一瞬間,屋裡僅有的陳設,也被洛白糟蹋了。
就在洛白愣神的瞬間,屋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少女拉扯著一個老漢出現在門口。
「爹爹,你趕他走,他還抓人家的手!」
這一聲傳來,洛白就知道說的是自己。
想著損壞的桌椅,他立刻回頭,搶先開口:「小子白洛,見過老伯……」
等他想要稱呼女子「姑娘」的時候,發現這丫頭竟然躲在「中年人」身後,哦不,是一個老漢身後,就露出兩條長辮子,也看不清長相。
洛白一陣無語,這麼老的傢伙,你確定是你爹不是你爺爺?
一眼看去,老漢一頭銀絲,滿臉皺紋。還有白花花的鬍子,怎麼看都有五六十歲了。但眼睛還顯明亮,連帶著精神也不錯。
不過這姑娘挺高的,都到他爹胸口的位置了,比洛白都高了兩指。
收回思緒,洛白行禮道:「見過姑娘,多謝救命之恩。」
「白小哥覺得身體怎麼樣?」
小姑娘還是一臉憤怒,老爺子倒是好涵養,明知道洛白弄壞了他的桌椅,可還是和顏悅色的和他說話,弄的洛白怪不好意思的,畢竟這屋裡的陳設著實不多,現在又少了一件。
「好多了……好多了……」
老爺子這才將身後小丫頭拉出來:「去給客人倒水。」
洛白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樣。
十四五歲的樣子,小眼小嘴,尖鼻淡眉,看起來頗為養眼。只是這四樣東西搭配在一張黝黑的臉上,就顯得不倫不類了。至少,和「美」不搭邊。
可惜洛白也算不上俊,更加沒有別的心思,也就沒有細看,一眼而過。
但不得不說,她背後的兩條辮子,著實是長,都到她的屁股上了。
她這一步一步的向前,那辮子也就一下下的打在她的屁股上,看的洛白一真羨慕:阿蘿要是也有這樣的長辮子該多好啊!
但他很快回神,連忙抱拳道:「那就不客氣了。」
從他進冠軍營開始,就已經和「客氣」兩個字沒有丁點關係了。
如果不是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他甚至敢直接開口要吃的。
「咕嚕……咕嚕……」
他的肚子很配合的響了。
老爺子大笑道:「丫頭,去端飯了。」
真有吃的?
洛白暗喜不已。
老爺子從外面找來一個木墩,支起桌子,算是可以暫用。
「哎呀,來年要重新做一張了。」
洛白可不敢接話。
他有心幫忙,可這一仗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幫他們?
但他下定決心,若此戰不死,定然給他一定補償,至少吃的用的是少不了。
不過這都是后話,現在最重要的是吃飽肚子,才好去豐城,找徐遠浪那個混蛋。
可真當飯端上來的時候,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一盆稀飯,裡面的米粒隔著水都能數出來。
如果不是看著盆子里還冒著熱氣,洛白連喝的興趣都沒有。
稀飯旁邊倒是有一條魚,作料就是幾塊薑片。
想著之前喝的薑湯,看起來這家是不缺姜。
可是這巴掌大的一條魚,他自己都不夠吃,何況還有兩個大人?
最關鍵的,飯輪不到他盛,姑娘已經幫他稱盛好。
七粒米!
洛白一眼過去就數清楚了,這就是他們的飯?
姑娘把三人的飯盛完,老爺子又開口了。
「魚給客人吃。」
洛白趕緊推辭:「一起吃!一起吃!」
姑娘直接罵道:「不要臉!」
洛白全當沒聽見。
說實話,這頓飯洛白沒吃飽,哪怕稀飯和魚湯他都喝了好多碗,但他只是覺得不冷了,僅此而已。
清湯寡水的飯,就是再給他來上十碗八碗,他恐怕也吃不飽。
「要是有兩張餅子墊肚子該多好啊!」
可惜,他只能想想。好在這魚湯中放了食鹽,他總算恢復了些許力氣。
吃過飯,姑娘去洗刷,洛白和老爺子留在屋裡。
站在門口,院子里的一切都一覽無餘。
一個灶火,兩棵不知道什麼樹。再有,就是茅草搭就的圍牆。
門扉是幾根手臂粗細的樹枝並排做成的,看起來非常簡易。
再往遠處看,就是灰茫茫一片:似乎要下雪了。
這算是眼下唯一能讓他高興地事情了。
「老丈怎麼稱呼?」
「我姓土,叫什麼,忘了。」
這算什麼回答?
但他也懶得繼續深問,再次道:「這是什麼地方?距離豐城有多遠?」
老爺子忽然回頭,冷哼道:「你不是……」
他剛想說什麼,卻覺得不對,改變了問法:「你要去豐城?」
洛白不知道這老傢伙怎麼忽然就生氣了,但還是回道:「我是豐裕城守軍,換防過河的時候失足落水,就到了這裡。」
這話自然有真有假,就看土老爺子怎麼說。
老爺子沒有回答,轉身將洛白弄壞的椅子拿出去。
「東西壞了,還能燒火用。」
洛白不知道老爺子信沒信,但他聽出來老爺子不想提這個事情,洛白也就不說了。
「這是冷夏村。你出了村子一路向西,就能到豐城。」
冷夏村,這個洛白知道。
推演的時候情報有說過,在豐城東邊,有三座村子。
其中水源村最遠,平安村最近,而這個冷夏村,就在中間。
造就豐城北邊千里沃野的豐城渠,就貫穿冷夏村,將村子分割為東西兩部分。
老爺子似乎並不想了解洛白太多,又或者,不想和官軍扯上關係。
亂世命賤,他還想活著。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可問題是,現在戰亂在即,如果這個老爺子真的惜命,不是應該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嗎?
洛白跟了上去,奪過那些「柴火」,走向灶火屋。
「老丈,您在冷夏村多久了?」
土老爺子沒想到洛白如此沒有眼色,剛才自己不想和他說話的意思已經表達的那麼清楚了,這傢伙怎麼還厚著臉皮上來?
「很久!」
老爺子自然不會給洛白好臉色,可洛白渾不在意道:「那你說說看,咱們這次能打過他們嗎?」
洛白問這個,是因為一句話: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如果連民間的百姓都對朝廷沒有信心,那麼這場仗縱然打贏了,朝廷的氣數恐怕也將盡了。
失民心者失天下,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土老爺子站住了,他看著洛白,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最終開口道:「朝廷贏不贏我不知道,但是叛軍在來的第一天就攻打裕城,我曾看到河面上的戰船遮天蔽日,無窮無盡。這是我在這裡幾十年都沒見過的。」
聽到這句話,洛白更加意外:「老爺子,既然你覺得賊兵勢大,為什麼還待在這是非之地。你要知道,他們已經在北岸建造了營地,騎著馬,不到兩刻鐘就到這裡了。」
老爺子沉默無言,繼續朝著灶火屋走去。
洛白頓時覺得有意思起來。
「逃?我能逃到哪裡去?當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我以為天下可安,我這條命可以苟活著。可天下並沒有因為六國一統而安定,反而四處征戰。北征草原逐匈奴,東平雪嶺制北海,南征百越六詔,西通河西定西域。當時天下謠傳,如果不是因為天狩之變,恐怕當朝的武統皇帝就要攻打雲天聖地,一統大陸了。」
這些言論,洛白是第一次聽到。他不知道那些戰爭給底層的百姓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壓力。但他明白一點,打仗,對誰都沒好處,豈止是百姓?
「所以老爺子以為呢?朝廷會輸?」
老爺子嘆息道:「誰贏誰輸都無所謂,我已經五十多歲了,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棺材板裡面。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可憐我這個女兒,在這亂世,可怎麼活下去?」
洛白沉默,他連自己的命都是眼前這位老爺子救的,何談去照顧他人?
在這個空檔,土姑娘從灶火屋出來。
經過洛白的時候,她還罵道:「流氓!」
這一句罵的洛白莫名其妙,也只能不做理會。
將柴火放進灶火屋出來,土老爺子對洛白道:「你走吧,不要說來過這裡。」
洛白猶豫一下,還是點頭。
但臨走前,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老丈,你救我起來的時候,可還有別人?」
老爺子搖頭。
洛白略顯失望,看起來沙清和自己失散了。
不過他都順流來到這裡,那沙清只能飄的更遠。
可下游就是叛賊的水師營地,沙清可能凶多吉少。
洛白抱拳行禮離開,老爺子看著他走遠,沒有進屋。
半響,土姑娘從屋裡面走出來,手裡拿著的,正是洛白的外衫——他搶奪反賊穿的衣服。
「爹,他的衣服……」
老爺子趕緊把衣服奪過來,嚴厲道:「你找死啊,這是反賊們的衣服,你也敢拿出來?」
土姑娘似乎知道反賊是什麼,反問道:「你知道他是反賊還救他?」
「可惜他不是反賊啊!」
「什麼?」
老爺子看著洛白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拉著姑娘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