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該不該
「你知道么，林菲菲遞來了拜帖。」
夜空星河下，啟萬里與白其雨對坐於逍遙書院一隅池塘小亭中，對飲著剛剛從南大陸臨雪市送來的冰果酒。
「林菲菲？」聽到這個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名字，白其雨明顯愣了一下。
啟萬里笑了笑，說道：「其實咱們早該想到的。之前我們就猜過，宮長風背後的是星辰樓，他對狐莫不捉不放，就是為了引你出現，這多半也是星辰樓交待的任務。這種情況下，星辰樓大概率是會派一個認得你、認得我的人。」
「能認出我們的，只有那幾個人，其中最好的人選是樊見雪，但是她現在的狀態恐怕不太好，因此，能來的就只有林菲菲了。」
白其雨點點頭，撇了撇嘴說道：「來就來唄，反正她早就被你降服了。」
「你還記恨她當初騙你吧？」啟萬里飲了一口酒，問道：「我記得初遇你們時，你們感情看上去還挺不錯的。」
「都是假的。」白其雨明顯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敷衍地說道：「我第一次變成人踏入城市就被她給騙了，不恨才怪……不說這個，她什麼時候來？」
「一會兒。」啟萬里隨口說道。
白其雨再愣。
啟萬里眨了眨眼，說道：「你也一起見見。當初在無墳鎮外，我最終將她放走，雖然你接受了這件事，但明顯心頭很不痛快。這次再見一見，有什麼不愉快，都可以說出來，只要別衝動地殺了她就行。」
聽啟萬里這麼說，白其雨反而燦爛地笑了起來。
「你是擔心我又有心魔？」她的臉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醺紅，靠近了啟萬里，輕輕問道。
啟萬里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臉蛋，說道：「反正，給你個報仇的機會。」
不久之後，逍遙書院的侍女領著來訪的林菲菲來到了這處小亭外。夜空下，啟萬里用星辰神力製造出的光團懸浮在小亭子周圍，顯得格外幽靜安然，林菲菲走近了些，第一眼便看到了白其雨。
她沒有說什麼，默默地等著侍女離開后，確認院中再無第四人後，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萬里大師，請救我！」她通地一聲將額頭磕在地面上，凄苦地說道，兩行熱淚從眼中流出，顯得可憐無比。
啟萬里眯起了眼。
「別給我整這一套。」他冷笑了一聲，說道：「坐到這邊來。」
林菲菲不敢說一個不字，她飛快地抹掉眼淚、站起了身，在白其雨冷漠無比、啟萬里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走入小亭，戰戰兢兢地坐在了桌旁。
「你這段時間在星辰樓過得可還舒服？你這隻右手，是用六階怪物星曜水蛇的眼睛做成的吧？樊星還是挺下血本的嘛。」啟萬里喝著酒，悠悠說道。
他的眼神讓林菲菲覺得非常恐怖，彷彿穿透了靈魂、看破了一切，就好像是回到了曾經那個深秋的獵人小屋中，將她的衣物剝落到只剩下遮羞的殘布，用小刀在她身上仔細割划的時候。
林菲菲不敢再看啟萬里，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我過得不好，每一天都擔心自己會不會在夢話中說出不該說的話……每次看到林昊師兄瘋瘋癲癲的模樣時，我也會一整天吃不下飯。」
啟萬里看了一眼臉色冰冷的白其雨，對林菲菲說道：「是么，看來，我當初還是應該殺了你，好讓你不必承擔這些痛苦？」
林菲菲的身子顫了顫，她咬了咬牙，說道：「萬里大師，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我應該承擔的痛苦。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們知道，我一直在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然後呢，把你當成自己人？」白其雨冷笑問道：「你有這樣的結局，不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不想死的唯一途徑。難道，你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博得我們的同情？」
這是見到林菲菲后，白其雨說的第一句話。
啟萬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對林菲菲說道：「行了，我也沒有必要一直拿話刺你，你來找我一定是有事的，有事就說吧。」
林菲菲注意到了他拍白其雨肩的動作，心頭忽然對兩人的關係有了新的猜測，但她當然不會說出來，而是感激地看了啟萬里一眼，凄冷地說道：「這次來余海執行師門任務，很可能就是我的死路。」
接著，她將星辰樓的打算、宮長風的計劃、她自己的想法，事無巨細統統說了出來。
過程中，她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二人臉上沒有露出什麼驚訝、意外的神情，便知道，聰明絕頂的啟萬里一定早已經看破了一切。
「就是這樣……這次的任務我絕不可能完成。但是，如果不完成任務……我很可能也沒有辦法再活著回去星辰樓了。」林菲菲流下了痛苦絕望的淚水：「第二次任務失敗，相當於親自斷送了師尊生的希望，他不會放過我的。」
「原來樊星想要其雨的龍丹，是這個原因。」啟萬里摸著下巴，得到了一個思考了很久的答案，白其雨也終於恍然，隨即便生出了更多對於星辰樓的痛恨之情。
她哼了一聲說道：「樊星他自己要續命，不去找生命神殿，而是跑來獵殺我們白龍，妄圖從龍丹中得到生命神力本源，死了也是應該的。」
林菲菲不敢接話，只是臉色變得更加悲傷了。
啟萬里卻笑了起來，說道：「你來找我，不會是希望我幫你出主意，教你怎麼自保吧？你是不是有點天真了？」
林菲菲苦著一張臉不說話，但淚水盈盈的眼神已經說明了她的答案。
白其雨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知道為何心頭的怒火竟一下子平靜了下來，眼神中殺氣一閃而過，輕輕地說道：「我可以教你。」
啟萬里一愣，林菲菲也訝然抬起頭，看著白其雨。
「你沒有聽錯，我可以教你怎麼活下來。」白其雨黑白分明的雙眼冷漠而平靜，「只要你將這次任務失敗的責任，轉移給其他的人，讓某些人犯下大錯、完全掩蓋掉你的作用，你自然責任極小。」
「至於樊星活不活、死不死，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整個星辰樓的命運，不由你的那些師兄師姐去解決、不由那些大人物去想辦法，難道要壓在你這個廢物身上？」
啟萬里聽得皺起了眉頭，林菲菲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她沒有在意白其雨話中帶的刺，飛快地提取到了這兩句話中的關鍵信息，下意識問道：「宮長風？」
白其雨沒有在意啟萬里越皺越緊的眉頭，說道：「這是你的選擇。」
林菲菲越想眼睛越亮，最後，她站起身，對著白其雨和啟萬里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救命之恩！」
啟萬里下意識想說些什麼，但他敏銳地注意到了白其雨舒展的眉頭和略帶快意的眼神，最終還是壓下了喉嚨里那些話，揮了揮手，平淡地說道：「你走吧。」
「還有一事。」
林菲菲卻沒有聽話離開，而是站直身子，說道：「師尊還有一個命令，希望我能夠接觸到逍遙書院的院長白逍遙，買到接下來逍遙書院出品的每一本天空行者途徑最新秘籍。」
「或者，請白院長——也就是萬里大師您，成為星辰樓的外聘師傅，為星辰弟子……提供教學服務。」
「哦？」
啟萬里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我賣給你們的秘籍，你們敢練？還是說，你敢安心放我進入星辰樓？」
林菲菲自己也知道這事根本不可能，她苦嘆一聲，說道：「我對師門總要有個交待。」
「你說得沒錯，逍遙書院不可能對星辰樓的邀請無動於衷。」啟萬里眯起了眼，說道：「我可以賣你們秘籍，而且是特供版。」
話說到這裡，林菲菲哪裡不知道他會在那些秘籍中動手腳？但也沒有辦法，中展現出的想法十分大膽，其對於使用神力方式的嘗試也稱得上精妙，就連樊星也稱讚了兩句，這樣的技術，是一定會被盯上的，如此一來，星辰樓相當於主動送上了門。
「放心，我可不敢給你們一個一練就死人的玩意兒。」看到林菲菲如喪妣的表情，啟萬里敲著桌子說道：「我的秘籍本就是拿出來賣的，我不賣給你們你們也能搞得到，所以，我給你們的版本，最多就是埋點破綻，將來有機會交手的時候嘛，嘿嘿。」
林菲菲不敢再說話，告了個罪，苦著一張臉卑微地離開了。
等到院里只剩下二人後，啟萬里終於將目光重新投向白其雨。
此時的白其雨壓低了她那雙細長的劍眉，看不清其他表情，無聲地喝了一口冰果酒，不知為何，忽然讓啟萬里覺得有些陌生。
「你魯莽了。」他默默地說道：「你不該教她去誘騙宮長風。」
白其雨將手中的冰果酒放下，用輕如飄雪的聲音說道：「他們都想殺了我，我讓他們狗咬狗，難道有錯嗎？」
啟萬里嘆了口氣，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這時，他發現白其雨抬起了頭，眼角中竟然有水光漣漪。
「我也不想做這麼卑鄙的事。」她的聲音平緩而沒有波動，卻藏著濃濃的無奈：「但是，你教過我，人總要背負些什麼，活得才有意義。我既然選擇要扛著仇恨走下去，那麼仇恨就是我力量的根源，這樣的機會，我怎麼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