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兄妹
啟萬里願意相信，林雅玄是化作了魂靈，去往了她嚮往的星河。
他將那張竹椅小心地放在庭院的一角，擺好。
「太突然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這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嘆了口氣。
接著，轉過身，瞳孔一凝。
不知何時，啟千尋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院落的另一邊，遠眺著那沉入海平線的夕陽，默默無語。
你也感應到陪伴三百年的女兒逝去了嗎？
啟萬里壓下心頭的酸楚，走上了前。
啟千尋注意到了他，神情有些複雜地問道：「我的女兒，林雅玄，剛剛死了，是嗎？」
啟萬里沒有想到她一開口便是如此的問題，一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想了想，只能點了點頭。
「也差不多了。」啟千尋說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若是回憶起了一切，恐怕也會和她一樣吧。」
啟萬里一愣：「你知道自己失去許多記憶了？」
「我知道。」
啟千尋嘆了口氣，說道：「這是她這幾天的時間裡慢慢告訴我的。但其實，在我的記憶中，根本沒有她的存在，我只記得自己是深淵神殿的至尊師、是世人害怕的海怪、是這片海洋上的守護者，來自於輝煌年代，但過去的那些事，在我記憶中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並不真實、也不立體，難以捉摸。」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林雅玄是我的女兒。但是，我不記得和她相處過的一切，靈魂里對她沒有應有的感情。」
啟萬里張了張嘴，竟覺得無比荒唐，卻又有一絲絲輕鬆。
這樣也好，她不必為了女兒的逝去痛苦悲傷。
「你……是我的哥哥吧？」
這時，啟千尋忽然有些小心地問道。
啟萬里「啊」了一聲，臉上喜色微浮：「你有這部分的記憶？」
「不……也沒有。」啟千尋搖頭嘆道：「這也是林雅玄告訴我的。在我的記憶里，我確實有一個哥哥，但是他很早很早就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也許你可以告訴我。」
「嗯……好。」啟萬里沒有猶豫，立即答應了。他也不會和啟千尋說謊，他會將自己在大漩渦中聽到的、知曉的一切都告訴她。
他返身回到屋裡，點起了燈，問道：「吃點東西，一邊吃一邊聊？」
「好。」啟千尋點頭。
啟萬里笑了笑。
他輕而易舉地從海中弄來了一些肉質飽滿的海鮮，又在島上找到了幾種可以食用的素菜，手腳麻利地開始生火做飯。
屋子裡有灶台有廚具有調料，但似乎已經閑置了非常非常久，落了厚厚一層灰。他挽起袖子、拂去塵灰、點燃爐火、架鍋起灶，倒油入鍋、撒下蔥蒜，頓時一股濃烈的香味升騰而起。
「你好像做飯很熟練？」
一旁的啟千尋有些驚訝。
啟萬里笑道：「當然了，爸媽剛走那幾年，你心情不好、吃什麼都不香，但又在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不吃，我只能變著法子做你愛吃的東西，硬是磨了一手好廚藝。不過這麼多年沒做菜了，想來還是有些生疏的。」
他沒有用任何神力，而是最自己最熟悉、也最樸素的方法炒著菜。
啟千尋聽得微微張了張嘴。
她想了想，走到啟萬裡邊上，問道：「有……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噢，有啊，那魚剛剛腌了一面，你把它翻一面，另外剛剛我蒜切得不夠，一會兒煎魚還要用，你再幫我切一些……」
啟萬里很自然地指揮了起來。
啟千尋咽了口唾沫，盯著檯子上一大堆食材、廚具、調料愣了一會兒后，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咬了咬牙，挽起袖子，像是要打仗一般，開始按照啟萬里的吩咐，開始幫忙。
「咔嚓！」
一聲巨響，她獃獃地看著手中卷了刃的菜刀，和面前被劈成了兩段的菜板與劈裂了一道大在口子的桌台，兩瓣蒜非常無辜地在斷裂的菜板兩頭輕輕搖晃。
啟萬里：「……」
啟千尋：「那個，剛醒不久，對力量的控制還有一點點不穩，馬上就好……」
啟萬里哈哈一笑，沒有在意，石制的桌台，他輕鬆便可以修復，菜板也好搞定，滿島都是樹，一秒他就可以重製一個出來。
很快，擁有八階巔峰之上實力的啟千尋，便重新能夠掌握自己身體里無比強大的力量了，開始認真地幫廚。
兩個人一個主廚、一個幫手，不說配合無間，但搭手遞菜卻像是練習了無數遍一樣。
濃濃的煙火氣，稍稍沖淡了一些林雅玄逝去帶來的清冷感。
「那個，我以前是不是也經常幫你一起做菜？」
啟千尋好奇地問道。
正將腌好的魚在鍋里翻煎的啟萬里笑道：「不存在的，你稍微大一些以後，吃了外麵館子的菜，就開始嫌我做的菜難吃了，後來都不怎麼愛回家吃飯，一直到了我上警校以後，難得回家，願意給你煮飯，你才會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不過也不怎麼願意給我打下手，你更喜歡抱著手機在沙發里玩。」
「很奇怪，你說的那些名詞，什麼手機、館子、警校，我記憶里根本沒有它們，但我好像又能夠理解。」啟千尋說道。
啟萬里「嗯」了一聲道：「不奇怪，那本來就是你記憶里的東西，只是被你自己隱藏了。你也不用刻意去想起它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不久，他便做出了一桌子的菜，不能說色香味俱全，但至少擺在桌上看著不錯，算得上手法高明的家常菜了。
「坐。」
他很高興地倒上了兩杯酒，說道：「什麼都好，就是沒有米飯，不過沒事，我多煮了兩道菜，吃吧。」
「你好像很高興？」啟千尋問道。
「嗯。」
啟萬里沒有多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一年多的時間，經歷了這麼多次生死，與無數人勾心鬥角，他最期待的，不就是像現在這樣，重新和家人坐在桌邊，一起吃飯嗎？
「噢對了，你等會兒。」
動筷子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站起身離開了屋子一會兒，很快回了來，將兩個小小的木牌子擺在了桌邊，笑道：「臨時做的，比較粗糙，不過這樣才算是一家人團聚嘛。」
只見兩個小木牌上，一個寫著「林衍之牌位」、另一個寫著「林雅玄之牌位。」
啟千尋一愣，說道：「林衍，就是林雅玄的父親吧？」
「這你都忘啦？哈哈哈，要是林衍那小子知道，估計要氣得鼻子都歪了。」啟萬里笑道：「不過，你們總算是領了證、辦了婚禮的夫妻，是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要在一起。」
「嗯。」
啟千尋點點頭，端起碗、拿起筷子：「吃飯。」
他們二人不再說話，開始埋頭吃飯。
很奇怪，不論之前發生了多少事、經歷了什麼複雜的變化，只要坐下來開始吃飯，世界好像就會變得安靜平緩。
這桌子菜有葷有素、有魚有湯，熱騰騰的，雖然兩人都已經是修為高深的超凡，早已經不懼炎寒，但在這大冬天裡吃上這樣一桌熱菜，還是吃出了熱火朝天的味道。
唏哩呼嚕、唏哩呼嚕。
「哥，我小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啟千尋一邊將一大條章魚腿往嘴裡塞，一邊問道。
聽到那個「哥」字，啟萬里愣了半秒，隨即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啊，你小時候脾氣可糟糕了。」
「還記得你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在讀初中，學校里有幾個不太好的學生，說我是孤兒，還搶我錢，我拼了老命去和他們干架，把他們干翻了四個人，打得他們骨折，結果被學校通報批評了，你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居然學也不上了，大早上地跑到我們學校里來。」
「那時候是周一早上升旗早會，教務主任正在批評我呢，結果，嘿，一個還帶著紅領巾的小不點居然衝上了台，跳起來搶了話筒，直接在主席台上開罵了！哈哈哈哈！」
「還有一次，那時候你在上高中，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喜歡上一個書獃子，我看不過去，趁著國慶節假期回家，去警告了那小子一番，那小子居然跑去和你告狀，你知道了以後，嘖嘖，差點沒拿把刀來砍我！」
「最嚇人的還是三年前那次，我那時候去做黑幫卧底，要抓他們走私和行賄的證據，結果情報出了岔子，被他們知道手下有警方派進來的人，隊里已經發了臨時收網的命令，我卻還想著再搏一把，結果最後證據是拿到了，我也差點沒命，身上開了好幾個彈孔，那次你連著一個多月沒理我，還特么給我們局長送花圈寄刀片……」
啟萬里一開了口便喋喋不休，甚至將末日前兩年的事情說成了「三年前」，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啟千尋也沒有一點點不耐煩，一邊吃著菜，一邊眨巴眼睛聽著。
也許是做菜的時候放多了辣椒和花椒，啟萬里吃得滿頭大汗，不時地伸手擦汗、抹眼角。
桌邊上的兩個牌位靜靜立著，在燈光的照映下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