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定要做？
這位姓莫的掌柜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在經歷了最初的畏懼與驚慌后，發現啟萬里似乎還挺好說話，居然真的坐了下來，開始和他談天說地。
酒和菜嘛，自然是啟萬里出錢，不過他當然不在意。
「莫掌柜，你活在這個時代，是什麼感覺？」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酒，問道。
莫掌柜眼睛一瞪：「客戶您這喝法，我也跟不上啊……」
「沒事，你自便，不喝也行。」啟萬里一口乾了碗中酒，隨意地說道。
「那不行，聊天還是得喝酒。」莫掌柜想了想，讓小二給自己遞來了一個中等大小的杯子，也滿了上，很夠意思地幹掉了酒，咂巴著嘴說道：「您說活在這個時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啟萬里說道：「生活在朔朝、京城，開一家酒樓，當個掌柜，是什麼感覺？」
莫掌柜拾了幾粒花生米往嘴裡扔，想了一會兒后說道：「也就普普通通吧。」
「展開說說。」啟萬里說道。
莫掌柜苦笑了一聲道：「這酒喝得還真是辛苦。」
不過，他還是說道：「其實也就那樣吧？我運氣算是不錯的，大家都知道京城是全天下最安全也最繁華的地方，很多人一輩子想生活在京城都做不到，但是我從小就生在這裡，很多人都羨慕我。」
「不過呢，我自己倒沒什麼感覺，京城裡的日子不也就這樣？我老莫一不是皇親國戚、二不是王公貴族、三不是大富大貴，小的時候我老爹也就是個鑄造匠，我娘嘛倒是好些，是給大戶人家的做廚娘的，但也沒賺什麼好處，無非是小時候我跟著她學了一些七七八八的做菜本事。運氣最好的是，他們家的少爺要讀書了，正好我和他年紀差不多，我就跟著他一起上了學堂，學會了認字。」
「後來成年了我也不知道做什麼，修鍊嘛沒天賦，做生意也不懂，只會做點菜，後來我娘幹活的那家少爺說既然我會做菜，他就投資一家酒樓，讓我來當廚子，我一想也行，反正幹啥不是干？結果後來酒樓越做越大，我爹娘相繼走了，我也成家了，再後來也不幹廚子了，做起了掌柜，然後一眨眼，呵呵，就到今天了。」
啟萬里品嘗著酒的辛辣，問道：「你聽過輝煌時代的故事嗎？」
「聽說過啊。」莫掌柜說道：「不過那些都太遙遠了，聽著沒什麼意義啊。」
啟萬里雖然當初剛到白熊部落的時候，聽房八九、田遠行他們聊過這個時代的人對自己那個時代的看法，但之後卻甚少深入了解，一來是他也知道，人們會有大量的誤讀和誤解，另一方面，也是某種奇怪的心態作祟，就好像普通人出門在外，不喜歡聽到外地人對自己的家鄉抱有武斷、隨意的妄猜吧。
但此時，他心頭生出了一絲好奇，問道：「你所知道的輝煌時代，是什麼樣子的？」
莫掌柜心道了一聲這客人好生奇怪，但吃著菜喝著酒，他也來了興緻，嘿嘿笑道：「聽說那時候的人可牛了，每個人都可以上天入地下海，都不需要是超凡！而且，還能去到比天還要更高的地方！你說，天就是最高的了，比天更高是什麼地方？」
「聽說，他們的每一幢房子，都和懸空閣大樓一樣高，甚至更高，更神奇的是，天底下居然有幾百個國家！還有好多啊，讓我想想……噢對了，還說，那時候的幾百個國家裡，有的有皇帝、有的沒皇帝，而且每個人說句話，都可以橫跨整個世界，讓世界另一頭的人聽見……嘖嘖，那是個怎樣的時代？」
啟萬里沒想到，這位莫掌柜嘴裡的描述，要比之前在南大陸聽到的……準確得多。
大概是因為，京城裡有一個李乘空吧。
他想了想，問道：「你嚮往那樣的生活嗎？」
「嚮往啊……」莫掌柜笑了笑，喝了口酒，說道：「也不怎麼嚮往。」
「為什麼？」
「因為我老莫就是個普通人啊。」他笑道：「普通人到了什麼時候都是普通人，我到了輝煌年代，難道就能活得比現在更好？我恐怕也是自己開一家小酒樓吧？」
啟萬里卻說道：「你會活得比現在更好。」
「嗯？」莫掌柜已經喝得有些多了，他笑呵呵地說道：「那你說來聽聽啊？」
「那個時候，沒有怪物。」
啟萬里平淡地說道：「當然，你在京城中也感受不到怪物的威脅，不過在南大陸，此時此刻，還有無數人在怪物的包圍下為了生存而戰。除了怪物，最重要的是，沒有超凡。」
「沒有超凡？」莫掌柜打了個酒嗝：「沒有超凡會怎麼樣？」
「你會得到比現在更多的東西。」
啟萬里閉上了眼，說道：「在你小的時候，人們不會因為你有沒有修鍊天賦而把你劃分成不同的人，你不必跟著少爺也可以上學認字，在你長大以後，如果你會做菜，你不僅可以開酒樓開飯店，你還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到大酒店中去當主廚，帶一堆徒弟；你可以開一個做菜節目，吸引一大票粉絲；如果你有興趣，還可以輕易地走遍天下，和不同地方菜系的大廚交流……」
「雖然你說的，我有點聽不太懂，但是，好像不錯。」
莫掌柜拿手裡的酒杯和啟萬里的酒碗碰了碰，說道：「那……輝煌年代的人，個個都能過上好日子嗎？」
「那倒未必。」啟萬里嘆道：「那時候也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有的人辛苦努力卻得不到回報，有的人什麼也不做就能成為人上人；有的人善良無比卻命運多舛，有的人作惡多端卻一帆風順……」
「不過，人們至少選擇的權力。」
莫掌柜有點聽不懂：「選擇？」
「嗯。」啟萬里幹掉了碗中的酒，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雖然這種選擇也是有諸多限制，但不會把你困死。你出生普通人家，又不會修鍊，這輩子就再也不可能是少爺，甚至如果你不讀書識字的話，連一個從大廚成為掌柜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在那個時代，就算你真的沒有讀過書、不識字，也有很多機會。」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畢竟他並非什麼社會學家，也不是什麼思想家，自己對自己生活的年代都未必完全了解，所以說起來也未必完善。
甚至啟萬里內心知道，那時候也有太多太多骯髒、不好的事情，只是回不去的家鄉總是好的，他不願提起那些事情，甚至願意下意識去遺忘它們。
「嘿，瞧您說的。」莫掌柜乾笑道：「好像您就是那時候人似的。」
他這話倒沒有別的意思，在朔朝有很多「崇古派」，格外地崇拜輝煌時代的人和事，甚至願意回到過去，而且這些人還是不是小群體，佔據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人，像之前被啟萬里殺死的嚴選，就是一個標準的崇古派。
不過，這個老莫顯然不是。
啟萬里也笑了笑，心頭的煩悶被稍稍沖淡了些，又問道：「那這些天京城裡發生的事，你怎麼看？」
「能怎麼看，用眼睛看唄。」
莫掌柜嘆道：「京城亂了好幾天，皇宮裡也是不停有可怕的動靜，我們也不敢看、不敢打聽，誰知道是什麼事？反正，只要不找我們的麻煩，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反正總會平靜下來的，將來該怎麼活，還得怎麼活。」
啟萬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們二人繼續吃著喝著，開始聊一些沒營養的話。
那道之前斷了的門欄被小二取了下來，因為臨時沒有替換的，只能先搬來一條木板凳頂著用。門外，來自城防軍的打更人高唱著時辰，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他是在之前的京城流血日中倖存下來的人、還是跟隨雷崇造反後來又反水了的人，亦或是雷陽復歸皇位后，城防軍從預備役中補上來的民兵。
夜已經深了。
「差不多了。」啟萬里放下手中的酒碗，說道：「你去睡吧，我自己一個人再喝會兒。」
莫掌柜誒了一聲，站起來，忽然，他頓了頓、輕輕一嘆，問道：「客官，小的多嘴問一句，您是有大心事吧？」
「這很明顯。」啟萬里不以為意。
莫掌柜說道：「心事嘛，人人都有，但酒還是別喝太多，傷身體，哪怕您是超凡大人，也要小心著點，超凡啊，畢竟也是肉體凡胎。」
啟萬里呵呵一笑，心中一動，問道：「那老莫，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您說。」
「有這樣一件事，它很重要，但也很難做，還有可能付出大量的犧牲，而且，這件事只有你能做。所有人都希望你去做、你自己也想做，但後來你知道了，這件事你沒得選，不做不行，反而心裡有點不樂意了，因為你已經解決了其他所有的問題，已經可以很好很舒服地生活了……」
老莫揮揮手，打斷了他，反問道：「所以，如果我要去做這件事，有可能之前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生活全部都會沒有了，還有可能死翹翹，所以我就不想做了，是不是？」
「對。」啟萬里又幹了一碗酒。
老莫有些無奈地說道：「這種事啊……它也不是看你想不想做啊。」
「是啊。」啟萬里心間一沉，放下碗，說道：「不過，我挺想試試看，如果真的不理它，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