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半年
余海市，逍遙書院。
黑暗漸漸褪去，窗外的陽光照進了黑夢，啟萬里悠悠睜開了眼。
他茫然地動了動手指，只覺得四肢無比沉重，渾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了一般，但隨著意識從沉睡中逐漸醒來，強大的身體機能也迅速恢復，他很快就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
「我……睡了多久？」
他緩緩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
「鬍子沒有長出來，頭髮也還好，指甲也沒有變長……難道我就睡了一兩天？」他正愣神，房門便被吱呀一聲推開，巫嬋端著盆熱水走了進來，看到坐著的啟萬里，她驚喜不已：「老爺，您終於醒了！」
看到她的一瞬間，啟萬里便在腦內完成了推演，知曉了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居然已經半年了嗎？原來這段時間都是你在幫我修剪指甲、打理頭髮啊。」啟萬里苦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應該的！」
巫嬋高興地說道：「夫人不在，當然應該由我來照顧您！」
似乎是聽到屋內的聲音，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房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明晃晃的光頭探了進來。
「田老哥？」啟萬里先是一笑，隨後搖搖頭：「你應該還是想不起來我吧？」
「確實。」
聽到聲音進來的人正是田遠行，他呵呵笑道：「不過我也幫著照顧了你這麼久，不認識你不可能的啦。」
啟萬里微微一笑，慢慢坐了起來。
以他現在的實力，治好田遠行的失憶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只是他不想這麼做。白熊部落的覆滅是一次毀滅性的災難，他希望田遠行永遠也不要記起。
「我沒事了，你們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說道。
巫嬋和田遠行噢了一聲，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啟萬里坐在床沿上，扶著腦袋，放空了一會兒。
對於他來說，這一覺雖然睡了很久，但睡下前的場景彷彿還在昨天，感覺沒過多久。啟千尋之死帶來的悲痛仍然在心頭盤旋，只是身體與靈魂上那深邃的疲憊終於在長達半年的沉睡中消失了。
「原來這時候醒來，是因為和武神的一年之約快到時間了嗎……」
他的思維稍稍活絡一些之後，立即便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一種「提醒」，那是當初他和武神簽訂的契約在起作用，如今距離他和武神的一年之約，只剩下一個月了。
「這半年裡，不知道其雨把事情做得怎麼樣了？」
啟萬里本來還想再休息一下，但想想自己一覺睡了半年，再休息似乎也說不過去，於是他運起靜默神力，開始在腦海中回溯這半年裡發生的事。
這不回溯還好，一回溯，驚得他瞳孔瞬間收縮！
「其雨她……雖然把我安排的事做得清清楚楚，但用的，竟然是這麼激烈的手段嗎……」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因為久睡而消失的疲憊感竟然隱隱又有回來的痕迹。
首先，當然是朔朝皇宮的問題。
白其雨親自進入皇宮，找到了雷陽，之前被啟萬里嚇得半死的雷陽最終選擇了自保，他不想死，所以選擇了成為一個傀儡。只可惜他沒有想到，白其雨的決定，是要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傀儡」。八階以上的生命眷者，對於生命的操縱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她輕而易舉地就辦到了之前啟萬里費大氣搞出來的「人傀」，把雷陽變成了一個人傀。
之後，在她的示意下，雷陽一邊向著雷崇此前的叛軍妥協、大舉為叛軍分封官位爵位，另一邊則是安排逍遙書院擔任起來北境受難災民的主要安置工作。由於之前在余海地區花無瑕、鷹九天等人攢到了大量的聲望，於是她趁機讓皇宮牽頭、多方聯合，開始以生命神殿與逍遙書院合同的名義，將這兩位大妖推成了「明星」。
同時，包括胡墨在內的一些妖也逐漸登場，開始顯明身份行走於城鎮間，白其雨甚至要求他們必須顯露出一部分妖族的特徵，她自己也開始保持著龍角不收，用這種方式加快妖族與人類世界的融合。
另一邊，收服星辰樓的過程中，白其雨以玄謎神石引誘樊見雪，讓她直接將「星辰樓已向啟萬里投降」的消息公開，而後宣布凡是願意投降者，可以將星辰樓中不願投降的人殺死以換取信任，由此引來了星辰樓內部的一場屠殺。
之後，白其雨親自前往天空神殿，誅殺了那位教皇，扶了另一位經過她改造的人傀上台。
海洋上應該是她動手最少的地方了，那裡已經被雨伯完全接管，經過前面長時間的鋪墊，雨伯的聲望輕易達到了頂峰，雖然遠不及當年的至尊師啟千尋，但他的統治卻十分順暢，再加上現在的深淵神殿有一個隱隱接近了八階的韓星海，海上成為一片無人可以伸手的樂土。
「其雨她，為什麼會突然選擇這麼激烈的手段？」啟萬里揉著太陽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又想起了當初在岩漿地洞中，替白其雨渡過心魔難關的事情。
也想起了當初就在這個小院中，他和她就是否需要殺死宮長風不歡而散的往事。
「在東大陸之後，她的問題不是已經修復了嗎？怎麼突然變得更嚴重了？」啟萬里站起身，推開了房門，小院中，白其雨恰巧從地面土遁而出，滿臉驚喜。
啟萬里一怔，隨即立刻明白了過來，看了一眼栽種在小院中的小樹。
靠著這株小樹始終留意著院子里的事，只要我一醒來，她立即便會知道嗎？
他剛剛反應過來，白其雨便直接撲入了他的懷裡！
「萬里！你終於醒了！」她緊緊抱著啟萬里，欣喜之意滿溢而出，但很快，身為八階生命眷者的她便敏感地察覺到了啟萬里情緒的細微變化。
她抬起頭：「萬里，怎麼了？」
啟萬里抿了抿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如今的白其雨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二人的眼神一交匯，她便明白了過來。
「我知道了……」她苦笑一聲，說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半年來我做的事情了？」
啟萬里猶豫了一秒后，坦然點頭道：「嗯，我知道了。說實話，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我知道，你可能會有些難以理解。」白其雨想了想，放開了啟萬里，走到小院的石桌旁坐下，說道：「其實最開始，我也考慮了很久，但是最後還是選擇了用這種方法。」
「為什麼？」啟萬里走到她身邊坐下，沉聲問道。
「萬里，你還記得半年前你睡下之前，做了什麼嗎？」白其雨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將你在京城發生的一切，還有你之後的所有計劃細節，統統注入了我的腦子裡，讓我知曉了一切。」
「所以？」啟萬里不解。
白其雨搖搖頭，苦笑一聲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有多麼難以接受。」
啟萬里一愣。
白其雨說道：「我理解，千尋走了，你在那種情況下，沒辦法考慮那麼多。但是，你的腦子裡塞了太多東西、太多情緒，你將它們瞬間傳遞給我的時候，這些情緒是放大的，它們就像凶獸一樣，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你對樊星的痛恨、你對李乘空的厭惡，傅決、趙岳他們死去時你的痛惜，還有千尋離開時你恨不得毀滅一切的心情……雖然你將它們統統壓了下去，但它們真實地存在於你的腦海里，然後，在我這裡引爆了。」
「最重要的是，你當時還有一種情緒，已經膨脹到了極點……」
啟萬里嘆了口氣，說道：「逃避。」
「是的，逃避。」白其雨低垂著眼，說道：「你不僅想要大睡一覺來逃避，而且你心中還有無數的秘密、無數的過往，它們都在逼迫你，你想要逃避，不想再面對它們了，因為你認為，它們會導致你失去更多重要的人。」
「所以，在你這種逃避情緒的最深處，其實……就是安全感。」
「你想要一個絕對安全的世界，沒有威脅、沒有隱患的世界，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敵人，你也不必再擔心還需要和看不見的敵人戰鬥了，所以……」
啟萬里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所以，你就採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只為了快一點將我的計劃完成嗎？」
「是的。」
白其雨說道：「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來，所以只能在你醒來之前，儘可能地把事情做完。而且……」她抬起眼，臉色有些微冷：「我只對那些作過惡的人心狠，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錯。」
啟萬里沒有再就這個問題進行爭辯，他其實也知道，白其雨心中雖然已經沒有了心魔，但有些東西卻可能永遠都不會抹去。她曾在這個世界上被無數人追殺過、無依無靠地彷徨過，她對世界的殘酷理解得更為深徹，所以在某些契機下，便會產生這樣的結果。
「沒事了。」他站了起來，往前一步，摟住白其雨的腦袋，輕輕貼在了自己身上，說道：「接下來，這件事全都交給我。」
「嗯。」
白其雨也沒有反駁，她閉上了眼，說道：「這次，我也想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