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律法案件
第二天,清晨八點,遊戲中就開始閃起了全服公告。
「全服公告:慶典活動正式開啟,所有勇者可以通過所在地的傳送陣前往慶典舉辦城市。身在慶典舉辦城市中時,所有勇者可以根據自身等級,獲得相應不同程度的經驗值補償。」
進入。
易水和童心組了隊,一起走進了傳送陣。
一出傳送陣,一如昨天一般的歡樂氣氛,瞬間充斥了他們的整個身心。
童心看著那些在晨光中歡鬧的人群,眼神有些迷離。
氣氛、情緒,是可以感染的。
哪怕這只是一群NPC。
同樣的,在人群里,他們也看到了無數的玩家。
然而,相對於NPC的數量,還是少之又少。
這個城市中如今的主體,依舊是NPC。
「叮~你進入了特殊地圖——聖典12月31日。」
易水拉起了童心的手,帶著她走入了人群。
對於這個一直以姐姐自居,一直照顧關心自己的姐姐,易水又升起了些許炫耀的心思。
就像是每一個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
「姐,你知道他們唱的曲子叫什麼名字么?」
「哈?」
「來,和我來一個地方。」
易水說著,就帶著她一路奔走。
反正距長公主艾斯黛兒她們出現的時間還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玩。
而且,隨便瞎玩都有經驗值獎勵的時候,可不多見。
今天,易水想給自己放個假。
「這裡,埋葬的是一位叫做貝蘭特的音樂家……」
易水一邊隨口把昨天才得知的往事吹給身邊的童心聽,一邊帶著她在整個城市裡閑逛。
金碧輝煌的金色大廳,恢弘壯麗的浮雕宮殿……
在這座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城市中,有著無數世間難以找到的人工奇景。
時間一點一滴地走著,當三位信任的帝國繼承人出現在城市中心的金色廣場上時,全服的玩家們都收到了系統的提示。
「走吧。」
易水一拉童心的手,就向著城市中心走去。
落後半個身位的童心,看著在前面拉著自己走的易水側面背影,嘴角有無法抑制的笑意。
似乎讓阿水獲得了新生。
他在遊戲里,迸發出了過往從沒有過對於生活的活力與熱情,同時……也開始變得自信而主動起來了。
金色中心廣場上,快要中午的太陽也並沒有顯得多麼刺眼,而是溫和地照在大地上,彷彿為一切事物都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
三位新任的帝國繼承者分坐在中心廣場中心的一張石桌的三方,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三角。
笑容明媚的艾斯黛兒,面容堅毅的尤文拉得,美麗神秘的赫爾忒彌斯。
三位來自三大帝國的最巔峰存在,第一次同屏出現在所有玩家的眼前。
看她們的樣子,似乎是在討論什麼事情。
只是具體細節,玩家們就別想知曉了。
在中心廣場的周邊,有著無數來自於三大帝國的最為核心的武力,組成了一道道人牆。
玩家們只能遠遠地看著,而沒辦法靠近。
有想要胡作非為的玩家,嘗試了各種靠近的方法——
強行硬闖、隱身潛入、空中飛人……
這就是來自於玩家們旺盛的「探索」精神。
但是無一例外,都被拒於廣場之外。
對於那些圍觀的好奇勇者,三位繼承人都能看到。
因為這個地方獨特的情況,所有勇者們在她們的眼中,就彷彿是無數張透明的紙張疊加在了一起,而勇者們就彷彿每一張紙上所特有的幾個小墨點。
他們相互之間並不影響,卻可以被她們同時看見。
赫爾忒彌斯眯了眯眼睛,她在其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被她留下過法術印記的一個傢伙。
「艾斯黛兒,你手下最得力的勇者也來了,不請他過來聊聊么?」
「這種事情,與他無關。」
「也就是艾斯黛兒姐姐才會這麼狠心了~」
「我說,今天我們來不是討論聯盟的事情么?」尤文拉得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開始說起了不相關的話題,有些不悅。
他也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冷酷的勇者小姐姐,可惜的是這裡人實在太多,考慮到自己作為王的尊嚴,壓下了招她過來的心思。
萬一被拒絕,那可就更TM尷尬了。
這時,遠遠的,又走來了一個手持著星月法杖的老頭。
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地走了過來。
當然也沒人會攔他。
在其頭頂上,有著明晃晃的幾個大字——聖廷教皇。
易水遠遠地看著,眯了眯眼睛,不知道這個慶典是什麼意思,怎麼連幾乎從不出現在玩家視野之中的聖廷教皇,都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了。
三為新任的帝國繼承者,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這一變故,面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驚愕。
聖廷教皇是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只是氣色精神看起來都很好。
他緩緩走向三位新王,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
「在你們談論聯合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在座的三位……」
「您請說。」
尤文拉得率先回道。
艾斯黛兒和赫爾忒彌斯也是恭敬地點了點頭。
面對這位教皇,她們都保有最基礎的尊敬。
無論是出於他的智慧,還是出於他的實力。
畢竟他,也是一位不弱於曾經的人族四大聖者之一的巔峰存在。
教皇緩緩開口,聲音遍布全城。
「在遙遠的一座偏遠小城裡,曾經發生了這樣的一起事故——
五位探險者在探索一個洞穴的時候,卻突遇塌方,受困于山洞之中。
在水盡糧絕,而且短時間都沒有辦法獲救的情況下,大家約定好用抽籤的方式吃掉其中一個人,犧牲一個,給另外四人創造存活的機會。
其中一個叫做威特摩爾的人,正是這一提議的最初提議人,但是在真正抽籤前,他又後悔收回了意見。
但其他四人仍然執意抽籤,並恰好選中了威特摩爾作為那個犧牲者。
獲救以後,這四人便被以殺人罪起訴。
在初審之中,陪審團提交了有關於案件的全部事實,而初審的初審法官也根據這些確實發生的事實,裁定四人有罪,判處絞刑。
在陪審團解散之後,他們集體上交請願書,請求首席行政長官將四人的刑罰,減至六個月的監禁。
同樣,做出裁定判決的初審法官自己,也向首席行政長官遞交了同樣的請願書。
而現在,我想聽聽你們,對於這個案件的意見。」
聞言,三位新王頓時皺起了眉頭,開始靜靜思考。
這是這位充滿智慧的老人,給他們的考驗么?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有資格指點他們三位的話,也就只有眼前的這位老教皇了。
時間一時安靜下來。
三位新王之間的靜謐,也似乎感染了這整座城市。
連無處不在的歡樂歌聲,似乎在此刻都稍顯寂靜。
在一片安靜中,尤文拉得率先開口。
「以我們聖輝帝國的律法規定:『任何人故意剝奪了他人的生命,都必須被判處死刑。』儘管我會同情他們所處的悲慘境地,但是法律條文不允許有絲毫例外。
所以,我的意見是——四人有罪,但應該申請行政赦免。
在律法問題上,只要確定他們曾經所做的謀殺行為確實無誤,便可以裁定他們犯下了殺人罪。
在刑罰問題上,帝國的法律不容許有任何活動商量的餘地,殺人罪,必須被判處死刑。
但是,我同意陪審團與初審法官的做法,不僅公正明智,而且也是我們帝國法律中唯一允許的方案。
在諸如此類的案件中,行政赦免非常有利於減輕法律的嚴苛。
如果讓我選擇,我想,我也會如同陪審團與初審法官那樣,請求首席行政長官,以某種形式,減免對於四人的罪責。
假如最終的確如此,正義可以得到實現,也不會損害我們法典的字義或精神,更不會鼓勵任何漠視法律的行為。」
尤文拉得的聲音堅定沉穩,響徹全城。
在他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后,赫爾忒彌斯也跟著緩緩開口。
「我的意見,有些許不同——
一個人可以違反法律的表面規定而不違反法律本身,這是最古老的法律智慧諺語之一。任何實定法的規定,不論是包含在法令里,還是在司法先例中,應該根據它顯而易見的目的,來合理解釋。
在這個案件中,如果這是我們帝國的法律,那麼我會認為我們帝國的法律,要比這些不幸的冒險者的命運更受考驗。
如果首席行政長官最終宣布根據我們的法律裁決這些人已然構成犯罪,那麼無論案件中所有參與者的最終命運如何,從常理上看,我們的律法本身已經就是犯罪。
當法庭宣稱我們所維護和闡釋的法律迫使我們做出令人羞恥的結論,並且只能藉助於出自首席行政長官個人意願的赦免才能擺脫這一結論,在我看來,這等於承認我們帝國的法律,不能夠再彰顯正義。
在我看來,我們的律法不會迫使我們得出這些人是謀殺犯的荒謬結論;相反,我認為,我們的法律應宣布他們完全無罪。
我把這一結論,建立在兩個獨立的理由上,其中任何一個,都足以證明四人應該被宣告無罪。
其一,案發時,他們不在帝國法律的管轄之下。
帝國任何由人定製的法律或實定法,都不適用於本案,能代替它們裁決此案的,只有那存在於傳說中的『自然法』。
這一理由的主張是,我們的實定法是建立在人們在社會中可以共存的這一可能性之上的。在人們不可能共存的情況下,我們所有的先例和法律所賴以存在的前提就不復存在。一旦這一條件不存在,在我看來,我們的實定法也就不再有效。
法律存在的理由停止時,法律也隨之停止。
所以,當威特摩爾的生命被剝奪時,他們並非處在『文明社會的狀態』,而是處於『自然狀態』。這導致我們帝國內頒布和確立的律法並不適用,他們只適用源自與當時處境相適應的那些原則的法律。
他們當時所處的環境,使他們暫時性地脫離我們的『文明社會』。
他們非同尋常的困境,使得調節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慣用原則沒法適用,這一點顯而易見。
那麼他們,就有必要起草新的『法律憲章』以面對他們所面臨的處境。
而由被害者威特摩爾本人首先提出並且經過所有人同意的生死協定,這就是他們那時候所處環境之下的『法律憲章』。
因此,我毫不猶豫地決定,根據那些原則,他們不構成任何犯罪。
其二,律法的文字與立意,孰輕孰重?
在第二個理由中,我承認,我們帝國的法典,可以穿透過他們僅靠自己絕對無力打破的幾百米岩石,從而作用於那些蜷縮在地下挨餓的可憐人們。
並且同時,我也清楚地明白,這四人的行為違反了我們法令的字面文字規定,所以由該法令宣布: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構成殺人罪。
但是……
一個人可以違反法律的表面規定而不違反法律本身,這是最古老的法律智慧諺語之一。
任何實定法的規定,不論是包含在法令中,還是在司法先例中,都應該根據它顯而易見的目的,來合理解釋。
就如同『正當防衛』的例外一樣。
『正當防衛』的例外,與規定殺人構成犯罪的法令的真正調和,是建立在以下的推理上的——刑事立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阻止人們犯罪。
很顯然,如果規定在自我防衛中殺人,構成謀殺罪的話,那麼這條法令,將沒有任何威懾作用。自身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可不會還在意法律如何規定。
所以,『正當防衛』的免責原理,可以基本適用於本案之中。
以上,我的兩個理由,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分析,都可以認定四人不能被判定為殺人罪,有罪判決,應該取消。」
相較於聖輝皇子的發言,這位紫虛皇女的思考顯然別具一格,而又別出心裁。
或許,也正是由於各國之間對於法律的訂立與解讀不同,才造成了這種差異。
在他們兩人發言過後,所有人看向了最後還沒有開口的艾斯黛兒。
這種情形下,艾斯黛兒緩緩開口說道。
「如果飢餓不能成為盜竊食物的正當理由,那麼怎麼能夠成為殺人並且以之為食物的正當理由呢?
在處理所有案件的時候,我通常會將我的感性與理性分開,並且完全根據后一部分裁決一切案件。
但是當我聽到這個悲劇性的案件時,我發現我往常的策略不再有效。
在情感方面,我在對這些人的同情和對他們的兇殘行為的痛恨厭惡之間煎熬。
我希望我能把這些矛盾的情感作為不相干的因素撇在一邊,然後根據帝國法令,用具有說服力和富有邏輯的論證結果,來對這一案件作出判決。
遺憾的是,我並為能如願。
根據剛才他們的所說,在這個規則裡面,合同法比懲罰謀殺的法令具有更高的效力。
根據這一規則,個人可以訂立有效的協定授權他的同伴把自己的身體當做食物。
不僅如此,依據這一規則,這種協定一旦達成,就不可撤銷,如果有當事人之一試圖撤回,其他人可以根據他們之間所制定的『自然法』,用暴力強制執行契約。
這一點,我不敢苟同。
其二,任何法律,無論文字如何規定,不應以同它目的相悖的方式加以適用。
任何刑法的目的之一是威懾。
把規定殺人就是犯罪的法律條文適用於本案,與制定這條法律本身的目的相矛盾,因為很難相信刑法典能夠對於處於生死關頭的人產生威懾。
這一點,我承認在表面看來,它極具說服力。
可問題在於,刑法不止這一個目的。
刑法的目的之一還有的,就是為人們的報複本能,提供一個有序的出口。
事實上,我越是分析思考這個案件,就陷得越深。
我發現幾乎任何一個支持本案決定的考慮,都被另外一個導向完全相反方向的考慮所制約。
他們所說的,沒有給我足夠的說服力,我自己也沒能發現任何方案能夠完美地從各個方面解決這個案件中的一切不確定性。
所以……
我宣布,我不參與本案件的任何決議。」
聽完了三人各自意見的老教皇臉上依舊掛著和藹的笑容。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只是看著三位新帝,問道。
「你們有什麼足以信任的人,能夠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么?」